一条笔直走廊,铺着千和城内再熟悉不过的软榻,延伸到黑暗的深处,两边都点着烛,可是尽头仍是漆黑无比。
令狐一行人站在门外看着这条完全不合逻辑存在的走廊。
“阴阳术?”千本满眼怀疑。
“合理的空间利用而打造出的错觉而已,这是真实的建筑。”令狐解释道。
“大人,应该没事吧。”佐仓有些害怕。
令狐并没有多说安慰的话,反而向千本伸出手去,说道:“暂时把你的武器放我身上吧。”
“做什么?”千本警惕地收了身子,并没有交出武器的打算。
“你不会以为他们会同意你带武器进去吧,放在我身上的话,至少不用被交出去,是吧,三豚君?”
武士并不想搭理他,这也意味者他并不否定。
千本看看武士,又看看令狐,不得以才不情不愿地交出太刀:“这把刀可是很宝贵的,事后要是被我发现哪里缺了,你就完了!”
令狐根本就没有在听千本的叮嘱,自顾自地拉开刀,欣赏着刀身,没有说话,可是从眼神就能看出他对这把刀的喜爱了。
“喂,听到没有。”
“放心吧,”令狐将刀重新收回刀鞘,塞进腰带里,“我又不会像你那样粗暴地对待它。”
“什么意思?”
“走吧,走吧。”令狐并不想解释自己的话,越过三豚径直走进屋子。
剩下不明就里的人也都跟了上去,佐仓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还站在门口的三豚,问道:“大人,他怎么不跟上来?”
“我刚才要求他做的也只有帮我们带路而已,接下来才是比较麻烦的地方。”
“这么走下去不就能找到那个会长了吗?”
“黑龙会的头目不会把珍贵的时间留给我们这些——至少是现在——毫无价值的人的,如果对方没人主动找我们的话,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身后的大门猛地合上,声音荡入走廊深处,久久等不到回声,同时让佐仓惊得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
“大人,你刚刚说什么?”她没有顾及疼痛,惊恐地再问道。
“如果不能展现自己的价值,”令狐伸出手抓住佐仓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我们三人就只能在这里过下半辈子咯。”
“混蛋,快把刀给我!”没想到原本那么刚强的千本,现在竟然看上去比佐仓更加恐慌,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怎么了?”令狐看出异样。
“别废话,快把刀给我!”千本出手抢夺令狐腰间的刀,被令狐不断躲开。
最后令狐出手控制住了突然对自己的刀痴狂的千本。
“这里没有敌人,而且在这个连三个人都不能并排走的走廊里,拿这把长刀战斗就是在拖累自己。”
“别,别废话,快,快……”
千本白表情诡异,全身冒冷汗,呼吸急促,令狐甚至能够隔空听见她激烈跳动的心脏。
佐仓站在一旁,看着这恐怖的一幕。令狐突然将腰间的刀抽出,丢给她,佐仓勉勉强强接住了这对她来说过于重的太刀,她吃力地用两只手抱起来。
“小鸠,把刀拿好,如果没有经过会长同意就让千本碰到自己的武器的话,我们就真的只能在这里活一辈子了。”
“啊……嗯!”佐仓立刻抱着太刀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安全距离。
“千本小姐,喂,千本白,听得见我说话吗?”
千本只是瞪大着眼看着令狐。
“按我说的做,把眼睛闭上,对,闭上,然后想想,想想空阔的地方,道场,千本道场,你这样强的身手都是在那个你待了十几年的道场里修炼出来的吧,所以你肯定记得道场的每一个角落有什么,继续想。”
千本照着做,身体的反应稍稍缓和了一些。
现在令狐在千本身后,抓住她的两只手,迫使她背着手。接着令狐用左手控制千本的左手背在身后,然后用右手慢慢牵引着千本的右手,抬手,将手掌抬至与肩膀齐平,然后握着她的手慢慢伸直,佐仓看见令狐自身正在测过身子,两人都面对着走廊两边的墙壁。
“千本白小姐,想必你的亲人都是叫你阿白吧。”
“只有父亲会这么叫我。”
“那阿白,继续想着千本道场,你也无需害怕,配合着我的手,慢慢伸直,伸直,嗯,你有摸到什么吗?”
“没有。”
接着令狐收回千本的右手,又如法炮制,慢慢让千本伸展左臂。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去过你们家的道场呢。”
“如,如果是以前,道场会非常的漂亮。”
“是什么样的?”
“道场本身也只是普通的道场而已,只是父亲总会在两侧留出足够宽的距离来栽种花草。”
“没想到千本老人家有如此闲情雅致。”
“父亲的确很喜欢花艺,不过这到也苦了弟子们。”
“为什么?”
“因为在道场训练免不了磕碰,原本弟子就多,空间也有限,父亲又栽种了那些花草,还不允许任何人在训练的时候触动到花草,但凡有人训练的时候毁坏了花草,就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惩罚。”
“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对么?”
“可以这么说,要想继续锻炼又不受罚,弟子们只得更加精进技术,后来我也明白这是父亲在锻炼弟子们对分寸的控制。”
“很好,你的左手也伸直了,看,什么都没有摸到吧。”
“嗯。”
“应该放松不少了吧,当然,还不要睁开眼睛。”
“千本小姐,你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发作过,这是……”
“不要去回想,”令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他从中拿出两粒药丸,交给千本,“这是一种特效药,会让你舒服一点,没有水给你喝,只能拜托你咽下去了。”
千本白闭着眼咽下了药丸,然后突然就被令狐抓住大腿背了起来,她整个人为保持平衡不得不压在令狐的背上,然后又用手抓住他的肩膀支起身体想要挣脱:“你,你,你,干嘛啊!”
“现在你又不能睁眼,我可不想像扶老太太那样带着你走,背着你不是更快吗?”
“那你也,也,也要说一声啊,我可,可还是女孩身,你怎,怎么能一言不发就碰我的腿!”
“明明刚才我们手都牵过了,碰腿就不行吗?”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千本白在令狐的背上摇摇晃晃,让令狐不断挪动双腿保持平衡。
“别乱动啊!”
闹了一会千本才安静下来,乖乖地在令狐的背上歇息,然后问道:“掌柜的,我怎么感觉,感觉,好累……”
“那是药效发作了,能这么快起效果,怕是千本大人最近太过疲惫了,好好睡一觉吧。”
“掌柜的……”千本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没来得及说完,就完全倒在令狐身后睡了过去。
“唔,睡着了。”佐仓望了望千本熟睡的脸,然后问道,“大人好像知道千本小姐得了什么病?”
“心里的病,没想到偏偏她有这种病,可是又不得不带她来。”
“大人不以为是这些人的陷阱?”
“如果真是如此,那千本是绝最不会中招的那位。”
“为何?”
“继续走吧,待会你就知道了,你也必须知道。”
“大人,我没想到会这么危险,可已经到这一步了,我想我们也没办法回头,”佐仓叫住刚迈出腿的令狐,“刚才死了那么多人,这个地方这么危险,我怕我会……”
“小鸠,你连死都不怕,竟然还怕这些?”
“我是怕我会拖大人后退,要是有些什么危险的话,大人尽管丢下我带着千本小姐逃跑吧!”佐仓鼓起勇气说道。
“好啊。”
令狐轻描淡写地回应佐仓的决心,一时让她手足无措。
“好啊,”令狐还向她竖起拇指,重复一遍,“既然小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逃跑了,啊呀,一开始原本就像依靠千本大人,可现在她变成这个样子,我都有点害怕了……”
佐仓缓缓低下头,走到令狐跟前,突然松手,手中的刀砸中令狐的脚趾,不顾在原地疼得乱叫,又因为背着千本不能乱动的令狐尽待,佐仓抱着太刀独自前进。
”痛死了,嘶——”令狐忍着脚趾的疼痛跟上佐仓。
天旋地转,天旋地转。
千本白并没有感到晕眩,只是“天旋地转”一词具象化的展现在她的眼前,她翻找自己在皇塾里学的那些词语,只能找到这个词来比较贴切地形容这个景色。
透过这毫无规律的混沌,她看到了自己。
那是她吗?
一个小女孩,她一时不敢确定那是自己,可是眼前的银发女孩在和国很难找到另外一个人。那是她自己,那是年幼的千本白,是她想象中年幼的千本白。
千本白看见银发女孩的脸,看见她的脖子,看见她抱着头的两只手,看见她缩成一团躺在地上的样子。
千本白看不见自己躺在哪里,她看不清——她已经看见了。
一片黑暗,漆黑的空间,无限的宽,无限的窄,就是看不见边界,看不见一切。
女孩稍一摆动头,就会撞到边界,她两个肩膀压挤得她不得不一直保持着耸肩,两腿紧缩在一起,纠缠不开,没有多余的空间让她能够伸开,就连穿在脚上的袜子都让她感觉到拥挤。
女孩不断喘气,急促呼吸,腐烂的味道也在跟她争夺着空间。
天旋地转。
混沌蒙住了她的眼,让她终于看见了色彩。
女孩还被塞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中,只是看见了幻觉。
千本白不再考虑自己为何有这种记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以这种视角看着自己的记忆,她伸出手想要拉这个女孩一把,想要帮自己一把。
刚想用力,她才发现,混沌之前的自己,如今的自己也无法动弹,被狭窄的空间压挤着。双肩不得不耸起,双腿不得不交缠在一起,两只手臂紧贴着自己的肋骨,关节给卡死,最后脖子无法转动,头无法转动,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移开,一直看着闷在黑暗空间的那个曾经的自己。
绝望闻起来是木板的味道。
木盒被打开了。
“阿白。”
女孩终于解放了自己的一只手,就好像终于能够呼吸的鼻子一样,那只手疯狂地在外面的空间甩动。
是爸爸在叫我吗?
“阿白。”
她终于解开了双腿。
是妈妈来救我了?
“阿白。”
谁的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帮她舒缓了就要石化了的肩膀。
一个女孩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可对千本白而言就是她认识不久的声音。
“掌柜……的?”
千本白惊醒,她早就意识到这是梦,可是那个最后小女孩就要看到的脸……应该是父亲吧。
“千本大人醒啦。”
是玲珑,令狐掌柜的妹妹正跪坐在千本的身边。
这么说,我应该是回到掌柜的铺子里了。
头有点昏,不过已经比一开始好多了。
千本白按着脑袋坐起身来。
……等等,我怎么就直接回到铺子里来了,我还没有看到黑龙会头目的脸!
Y那个狡猾的夏人,什么特效药,明明就是MHY!
门划开的声音传来。
“哥哥,千本大人醒了。”
千本白猛抬头,看着倚在门边上,双手交叉抱胸的令狐尽待。他竟然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表情!
“掌柜的,你到底给了我什么药?”
“筑梦丹,吃了就一定会做个好梦哦。”
“不就是MHY吗?”
“别把我的丹药说成那么廉价的东西,我说啊,做一颗很贵的,我看你病重才忍痛送了你两粒,你好像还不满意?”
“唉,算了,感觉跟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你最后是见到头目了吧。”
“对啊,这不还把你安全送回家了。”
“佐仓小姐没事吧?”
“当然,她现在在我店里睡得好好的。”
“那好吧,我还有很多事想要问你,可是我太累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我的刀呢?”千本环顾一周,两只眼睛的焦点终于恢复聚焦之后,她才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间。
她的身上穿着也是自己的睡衣,软榻的味道,以及铺好的被褥,全都是她熟悉的东西。
这不就是我的房间吗!
“回什么家,我不是说了已经把你送回家了——千本老先生,你女儿醒了。”
令狐走进房间,为他身后的男人让开门口的位置。
中年男人满头白发,男人其实已经五十岁了,不过看起来要年轻一点。手里拄着拐杖,一身白色的剑道服,一尘不染。
“阿白,你还好吧?”男人慰问道。
“父亲,你……这里是我家?”
“我没想到你会跟令狐先生认识,我之前不是说过我找到一个卖药郎了吗,就是这位大夏来的先生,今天他把突然昏倒地你接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
“昏倒?”
“不是吗,令狐先生说他在路上看到你昏倒在巷子里,然后就把你接回来了——阿白,你最近还是休息一下好,你还有皇宫那边的事务,道场的事情暂时放放吧……”
千本老先生还在说着,分心的千本白看见令狐尽待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表示自己替她瞒住了今天发生的事。
可是除了前半段,我什么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