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佐仓走出巷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的街道各家各户还燃着灯火,通常来说只有烟花巷柳的地方才会灯火通明,不过这里是千和城,大和的京城,还是中心街上,灯火会一直续到凌晨。
往来过客比起白日不减反增,多是出门寻乐的,巡逻的守卫也多了不少。
佐仓和令狐已久带着斗笠,而还在令狐背上睡着的千本则是被戴上了面具。
经历这半天,佐仓的精力已经消耗殆尽了,同令狐相识的这两天,她都是累得沾床就睡。精神恍惚的她不想再多用脑,只是跟在令狐身后,拖着身子在挪动。
忽然她看到一个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的招牌。
青山大福。
不只是大福,这家时不时还会售卖从外洋舶来的一些糖,千和城里没有一家点能卖这种东西,因为那家店的老板跟自己的父亲有点关系,才能拿得到外洋货。
即使老板跟父亲同流合污,可佐仓不得不说的是,那些洋糖的味道,让她终生难忘。
我有多久没有吃过那些零碎了。
“怎么了?”令狐见佐仓停在一家已经打烊的店铺门前,询问道。
佐仓摇摇头,回过神来,继续走,可突然发现他们已经走过了路口。
“大人,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我们只是没有按原路返回而已。”
“可这不是绕了远路吗?”
“小鸠,你知道为什么千和城的人那么畏惧黑龙会吗?”令狐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因为黑龙会很暴力?”
“没错,暴力,他们不只是对肉体的暴力,真正的暴力是捏在手中就足以压迫人的,他们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对普通人精神上的施暴,刚才你也听到了,明明已经知道你父……佐仓金一郎在柜坊里出千,为何黑龙会还要搁置不办,因为他们要让这个把柄向种子一样,在时间中扎根生长,在能满足黑龙会最大利益的那一刻,毁掉他,而可怜的金一郎还沉浸在自己小聪明的喜悦中浑然不知。”
“他,他会死吗?”
“……你想救他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好像也不是特别恨他的样子。”
“我已经不恨他了,好像,他的一切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从在河边被你钓起来那时候开始,我就非常神奇的想开了,在此之前,我明明因为那个家已经绝望到寻死……”
令狐开口打断佐仓不断地自言自语,深挖自己的情感,她的精神异常地亢奋:
“那是好事,回答你的问题,只是简单的死,黑龙会就太便宜他了,不遵守规矩的人,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们开始边走边谈。
令狐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同时也将思考引导至另一个方向,佐仓的精神状态平复了:“这就是大人你跟千本小姐说的‘市井规矩’?”
“这是黑龙会的规矩,而真正的市井规矩是,绝对不要和黑龙会扯上任何关系,尤其是不要跟黑龙会做任何交易,交易最后的结果只有黑龙会会得到两个东西,一个是他们应得的报酬,一个是曾经妄想同他们交易的人的尸体。”
“黑龙会的人会反水?”
“我从来没有指望这些人会信守承诺。”
“可是,头目不是千本小姐的亲人吗,而且听你们说,好像就是她外洋的外婆啊。”
“严格来说,是也不是,这里头的关系过于复杂了,等之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黑龙会不会老老实实的照着我说的做,无论我到底有没有查到真相,他们都会把我们杀了,唯一安全的只有千本小姐,小鸠,不要忘了,就算是千本小姐的家人,那也是让整个千和城恐惧的黑龙会头目。”
“那,那怎么办?”
“很简单,在他们杀了我之前,我们会先把那艘船抢过来然后溜走。”
“……一点都不简单好吧。”佐仓有点傻眼,不过她相信令狐肯定有更加完备的计划,思绪也就飘忽到另外的一个方向去了。
“……这么说来,我还是有个地方没有搞清楚,”清醒脑袋之后,佐仓鸠的脑中,那些明明已经睡下的疑惑又不得不醒了,“大人,你知道的事情,到底那部分是真的那部分是假的?”
“噢,课后问答的环节吗,为师可以为你解答哦。”
“少来啦,所以说,我们进去的那个地方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地方啊?”
“阴阳术构筑的空间。”
“那么大人你从一开始就在扯谎了吗?”
“这样做,那些真正知道真相的人会觉得我只是个自大的黄毛小儿而轻视我了。”
“就算有效也只对能听到你讲话的那位三豚有效果吧。”
“不是这样的,当我们在门前的时候就已经被头目监视了,要不然我就能用之前的障眼法,穿墙去规避进入那个走廊,从那时开始,我们说的和做的都掌握在头目的手里。”
“原来如此,所以,头目也是会用天眼的阴阳师吗。”
“哈哈,天眼是什么啦,不要乱取名字,何况她不止是能看到我们,我们说了什么她也听得见。”
佐仓捶了一下令狐的手臂,尴尬地解释道:“不要笑,大人不总是蹦出一些很特别的词嘛,我只是想学一下的样子而已——都说了不要再笑啦!”
好一会之后令狐才停下,不过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千本小姐竟然还有这样的后遗症,恐怕也是那次事件留下的,我还在想要是让头目看见我在救她,原本的计划就没有了。”
“千本小姐的病,大人说是心里的病,我第一次见如此可怕的病症,好像是鬼上身了一样。”
“藏在心里的鬼可比真正的鬼上身恐怖多了,刚刚要是稍有差错,千本小姐会自己杀死自己。”
“这病……我有些……”
“似曾相识,又有点不一样。”
“对,大人怎么知道?”
“经历过生死的人都会得这种病,而且内心越坚强的人越难被治好。”
“……身体的病,身体强壮的话自己就会康复,心里的病,反而内心坚强还治不好?”
“心病与身病,那病毒想要扎根,就必须要足够肥沃的土壤,身体素质越好的人不救越能够承受得住重病么,反观体弱之人,还未到患上重病,说不定救被一些小病给杀死了,这样的话就不能称得上‘救’了,心病同理但又有其特殊之处,心病、心魔只能在足够坚强的人的心中长期生长,而滋养人之心,又哪是锻炼身体那般容易——不是说强健身体容易,而是说强健精神极难——于是真正的难治的重病只会存在与足够坚强人的内心当中,因为足够坚强才能承受住心之重病。”
“云里雾里。”
“你不是医师,更不是专门治心的医师,不用明白那么多。”
“唔,这么说来,我们好像越绕越远了。”
“我们的话题?”
“是我们走的路。”
“这是同一件事。”
说罢令狐终于带着两位拐进一条巷子里,此时他们三人已经通过大道走到十分靠近千和城的中心区域了,这时候能走进的巷子已经很少了,大部分都是供车马通过的宽道。
“小鸠,回到正路也要回到正事上,‘黑龙会’三字的威压不只是简单的暴力,他们的暴力是真的能够跟皇帝下令一样,将这个家族灭门的,在我们跟头目谈判的时候,黑龙会的人已经找到了我的铺子。”
“什么,玲珑她……”
“放心吧,那些人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唔,玲珑没事就好,所以大人才走了这条不一样的路?”
“正是如此。”
“大人是在铺子那里下了什么结界?”
“我改变了走进那条巷子的方法,需要走另一条路才能回去。”
“所以其实铺子还在原来的地方,那有什么区别,原来的那条直巷,一直走到底不就好了?”
令狐笑了两声,这次是得意的笑,自满地说道:“可那原本就不是一条直巷,这就是障眼法的妙处,尽管是小把戏,只要足够的假,就一定会被信以为真,而且原本真实的也会在比较下,变得过于的假,虽然我一开始研究这个东西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做这种事,不过道理是一样的——对了,如果只是障眼法的话,小鸠的话说不定能学会呢。”
“我吗?当阴阳师?”佐仓一脸期待的样子,“我也可以做到吗?”
“召唤示神什么的,我倒是交不了你,而且我也只是答应教你障眼法而已……”
“嗯嗯,大人,拜托了,我要学!”
清冷的巷子,因为一直被灌着风,季夏之风,夏的残喘,已经呼不出热的苟延残喘,想要努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反而更加强调秋的身影。
巷内人家,点着灯火,可院内过于安静,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路过一家又一家,一家又一家的灯火被吹灭。
令狐意识到了这反常的状况,可是他所控制的区域并没有给他带来坏消息。
亏月给不出太多的月光,让佐仓有点看不清路,这对令狐而言并无影响。
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在正常人视野中无法看清的墙根的阴影中,躺着几具尸体,都是毫不留情的一击致命。
不过怎么会死在这里……
夏,用尽她残留的最后一口气,卷起风,滚云终于挪开了窝,让整个亏月都能出现在凡人的视野中。
而亏月的月光非常自私,只照在了她所喜爱的那位身上,那位挡在他们去路的人身上,让那人原本就华贵流光的蓝绸更显神圣。他的一只手烦躁地在鸣扇。
开,合,开,合……
一张俊秀的脸闪现在不稳定的月光中。
“终于找到你了,令狐,尽待。”那人用纯正的夏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