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疯魔般的大喊大叫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知不觉中解了绑。我终于能自由行动了,那与面前死童的距离感突然被拉远了几百里、几千里,我忙手忙脚地,没想到用手反而用头顶开了木箱盖——这个关押着我们两位的木盖根本就没有锁住,盖子上甚至没有任何重物。我却在如此开放的空间里鬼叫的这么久。
我一步作两步地逃开了那个满是尸臭味的木箱后,看到箱中的死童已经秃光的头发,内心久久不能平息。我用手压着胸脯,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是那么的娇小,尽管非常的脏,但是却是如此的小,我又看了看自己已经失去木屐的小脚,捏了捏自己颇水嫩的脸。我跟个孩子一样。
难道这成功回到自己的记忆里了吗?
我抬头环顾四周。这里是一个相当大的仓库,但是货物寥寥无几,那个木箱就在这座仓库的正中央,仓库的货物出口非常大,没有门也没有人,通过出口我从仓库里面就能望见湛蓝的大海,但是还是一支船都没有。我下意识想将脏兮兮的小手在我曾经极喜欢的和服上,可就要下手时我的内心卷起一阵波澜,最后还是放弃了,就这样跑到了仓库的门边。
外面吹着风,带着海水的咸味,我先是享受了这一阵清心,可海水的味道竟又把那死童的脸勾出我的记忆之海底。我又转头看回仓库内的那木箱。
这里大概就是我被遗失的记忆里的世界,可是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与我同样境遇的还有别人,我用手摸着另一只手手腕上的勒痕——突然解开的绳子大概是掌柜的手笔。
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海风,然后重振信心,回到那个木箱旁。死童的皮肤显青色,口齿完好,双眼似是被挖空了,我几乎无法看出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没错,她也是个女孩)。而且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我在整个空阔的仓库里转了一圈,这里没有其他关着孩子的木箱,也没有负责看守的人,一般来说绑架了孩子,不可能连个监视的人都没有吧。
我又来到外面,我对这个仓库,这个港口毫无印象,至少我从未在千和城附近见过这个地方,也难怪这个地方一个人都没有。至少短时间内还有安全的时间给我弄清楚现状,可是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该要怎么弄清楚现状呢?
四下无人,也毫无头绪,于是我开始整理思绪。
目前最重要的是弄清“西海匪患”的真相,掌柜的说如果一不小心我很可能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到底应该小心到什么程度也没有细说,至少以“不能在自己的记忆力死掉”为标准行事吧。
那接下来呢?
我盯着木箱子和木箱子里的那位死童,看到这个木箱子,自然而然地,那个梦中的场景浮现。梦中的那个小女孩,在黑暗中紧抱着头——那就是此时的千本白,我如此肯定到。那么梦里最后看到的那个打开木盒的人多半就是把自己救回家中的人。
……
稍加思索之后,千本白有些慌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已经被绑架了,就之后我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的结局来看,我会被某人所救,那么我很有可能已经失去了查明真相的机会!我回到了过时的记忆段,完全错过了最重要的被绑架时看到犯人的记忆!
我有些绝望,在仓库里急躁地来回走动,完全无法静下心来思考,无力感正刺痛我的大脑,才刚刚开始不到一刻,我就已经接连失败了两次!两次!第一次被掌柜救了,难道第二次也需要他的帮助吗!不,现在不是考虑自己的尊严的问题,失败了啊,我失败了。大脑中不觉开始想象自己看着自己发疯的画面,它抽取我的精力当作染料,告诉我,我会如何衣不蔽体的上街,我会怎样在泥路上摸爬,我的友人会如何看我,百姓会如何讨论我,最让我崩溃的是,相信中某人的那句“那可是先前的千本大人”唯一知道内情的只有令狐掌柜,而他则不得不为了我和我父亲结下仇恨……不过三秒,我已经心如死灰。
就在我的脑内无中生有的情节在不断摧毁我的时候,一声异样的声响打断了我的自残。有人在骑马,而且不止一个人,他们正在向这个地方过来。
我的心又立即重燃希望,但是还是有些慌忙,我敏捷的想到这个时候我只能待在木箱里……
待在木箱里,可想而知这个突然冒出心头的决定其实在我内心挣扎了很久,直到我听到多个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才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木箱中,还原被绑着的样子。我再一次同那可怖的死童之脸面对面,我们的鼻尖只有一个手指的距离,尸臭完全影响我正常呼吸,可我只能忍耐——我没有第一面那样抗拒了,因为有让我更加抗拒的事情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那扼住咽喉的无力感缓解大半,这种感觉可比被尸臭味包裹更要让人窒息。
最后将木箱盖上的下一刻,那些人刚好就出现在了仓库门口,从木条箱缝隙中看到的光影变化判断,现场大概只有两人,而且都是男人,脚步沉稳,恐怕他们的身体都有些分量,而且两人一言不发,完全不交流。两人在门口没有贸然走进仓库。
怎么如此谨慎?我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对,难道他们其实跟犯人无关?
难道说他们其实是救我的人?所以来到敌人的地界才会如此谨慎,要不然还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吗——我拼命地在为自己找补,希望从我的大脑里能够挤出一个自己能够相信的解释,否则我可能会无法接受第三次的失败而崩溃。
没想到,我竟然有天会如此期盼被绑架的时候先到的不是正义,没想到我会希望正义能够迟到。我死死盯住外面的影子,想要在他们的影子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证明他们是坏人,尽管这些都是徒劳的。
在外面的两人对整座仓库进行一番仔细的检查之后,终于来到木箱面前,两人的身影完全盖住了仓库外的阳光,其中一人开口道:“把她搬出来吧。”
我瞬间石沉大海。
可那人又说道:“大人说把活人带过去就行了,那死人就丢在海里吧。”
那心中的海水一瞬间被抽干,沉海的石头如此重见天日。
木箱盖开了,对方不是来救我的,这反倒给了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