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行失踪了。
这个消息几乎是在豪华邮轮宴会结束的第一时间疯传于整个诺曼塞尔帝国。
帝都越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恢弘庄园表面风平浪静，来来往往的仆人却是噤若寒蝉。
“一定是你杀了莫大少！”
“像小莫总你这种残杀手足的人，若是登上家主之位，就是对莫家先祖的侮辱！”
坐在办公椅上，莫之舟手中钢笔转了一圈，笔尖停止的方向直指被按在地上吵嚷不休的人。
“拖下去。”
生命宣告终结，刚才还厉声谩骂的男人目眦欲裂。
“小莫总！老爷子还活着呢，你竟然敢在莫家杀人！你！”
话音刚落，嘴就被捂了个严实。
对上那双仿佛在看蝼蚁的眼睛，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威胁没用。
想要再求饶时，掺杂着淡白的血渍于枪口一声闷响后溅出。
“下一个。”
看着好似咸鱼般拖出去的尸体，那些等在门外等着质疑莫之舟的人面面相觑，不由开始互相推搡。
女仆们收拾一地血迹，很快又猫着腰退出房间。
室内重新陷入安静。
“少爷。”
又有人叩响门扉，而后推门而入。
这次是两鬓斑白的男人，一身执事服攒新，鞠躬行礼的动作优雅，
“老爷让您去见他一面。”
像是就在等这一刻的到来，莫之舟走的云淡风轻。
走廊上的人战战兢兢，相比往日惧意更深。
一场声势浩大的家族宴会，一则失踪通告，光明正大洗掉了莫知行手下近四成的人，坐在莫家继承人才能坐的书房。
都在无声宣告名为“失踪”，实为噬兄的真相。
“疯了，这是装都不装了。”
在青年身影彻底消失之后，走廊中的低声交谈才敢将惊惧悄然散播于整个宅邸。
莫家都在等莫老爷子的裁决，于风雨中摇动各异的心思。
“之舟，你来了。”
茶室，莫老爷子正盘腿闭目静思。
莫之舟走进室内，在管家讶异的目光中直接跪在地上。
待莫老爷子开口后，他注视着年近古稀的老人脸上每一寸褶皱，蓦然开口，
“祖父，大哥是我杀的。”
语气寻常，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般随意。
老人仍闭着眼，呼吸平静，脸上波澜不惊。
“莫知行已经死了。”
莫之舟重复了一遍。
茶香幽幽飘荡，方才引路的管家缓缓跪坐，为二人杯中添茶。
“坐吧。”
莫老爷子终于睁开眼睛，他端起茶杯轻嗅，浮出淡淡享受的神色。
见老人对待莫知行的死讯只如寻常卒子，莫之舟不免皱眉，
“祖父不因为大哥的事怪罪我？”
一品名茶，莫老爷子徐徐声音苍如洪钟。
“之舟，古往今来，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谱写历史。”
不仅没有悲伤与责备，话语间竟生出莫之舟从来没有听过的欣赏。
“世事生死有命，死人不能复活。
你大哥是我最满意的一个孩子，你能打败他，说明你的能力已经远胜于他。他的身死我很可惜，但让我更痛惜的，是他的弱小。”
老爷子出乎寻常的反应让莫之舟眸光微沉。
他见老者抬起厚重的眼皮，身边的管事随即早有准备般端上一柄印章。
古玉的碧蓝色浓厚又温润，在丝绸上静静摆放。
那是莫知行经常拿在手上把玩的，继承人的象征。
如枯树般干瘪的手将印章缓缓摆在他面前，透进玉中的红色好似每任接手者沾上的鲜血，
“之舟，于帝国威严下能引导莫家昌盛长久的，只有能活下来的强者。”
目视印章上威严的狮子纹路，莫之舟眸中紫色于杯中清茶中不见涟漪。
“少爷。”
走出茶室，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紧跟在莫之舟身后。
廊上华光柔和，金碧璀璨，却遮不住一路沉沉绝望的暮气，仆人们大气不敢多喘一次。
重新回到书房，莫之舟坐回办公椅，看着桌上还没撤走的相片，忽然开口，
“权力，金钱，地位，人只要实现自己的野心……”
“会欢愉，兴奋，得意，血流上涌，大脑皮层的神经元跳动异常，获得成就感。”
戴眼镜的青年不假思索地回答，“您说的没错。”
“了无趣味。”
莫之舟摊开手掌，古绿色的印章显现出来，
“大哥还活着，至少能让我感到愤怒。
但得到这个让他整天吹嘘的东西，竟和捏着棋上一子没有区别。”
想到那个成天在莫家作死终于作死自己的人，青年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啪”的一声响起，印章飞出，穿过相框滚到地上。
古玉上的狮子头磨损一角，莫之舟浑不在意。久积不化的雪水似在他眼中凝出冰霜，眸色不再起伏。
青年后背冷汗直冒，犹似已经见到海面宁静后的暴风。
手机这时恰好震动，如同救世主。
“请允许我的失礼。”
信息闪动，他一时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紧张。犹豫不过两秒，便在莫之舟的注视中低头陈述，
“少爷，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在黑启市查到茉炘小姐出现的踪迹。”
刚才还神色淡冷的人呼吸短暂停顿。
眼中寒光又似火苗燎灼，冷意化为看不清颜色的浑水。
“茉炘，在黑启市？”
青年回答道，“是的，【维纳斯】检测到她在一家小银行的瞳膜记录。”
“东海岸……真是个上岸的好地方。”
莫之舟的呢喃让青年头皮发麻。
“您的意思是，大少爷没死，可……”
果然，命令紧跟着响起，
“先监视，凡是和她接触过的人都抓起来，她若是有异常举动马上控制。”
莫之舟的声音向来没有波折。
“你，和我去黑启市。”
青年一时分不清这次命令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姐的重视，还是单纯冲着斩草除根去的，亦或者二者都有。
但见莫知行松开衬衫颈间的扣子，手背的青筋微凸。
“茉炘既然活着，我的好大哥，还会舍得死吗？”
——
“欢迎您使用本银行的自动存储柜，茉炘小姐。”
风雨欲来的不好预感在没有感情的机械女音响起后，几乎成为不用怀疑的催命符。
一滴冷汗从莫知行额角滑下。
“请您在五分钟内进行存取，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保险柜的灰白色和机械女音一般，冰冷无比。
里面静静摆放着一个文件袋，一串钥匙，还有一个最新款的手机。
就像一场提前安排好的玩笑，无论是手机还是钥匙上都包着粉红色的可爱装饰，一看就是女人常用的。
在太阳穴不停鼓跳时，莫知行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大字。
“完了。”
她脸上却没有表现出震惊或是愤怒的表情。
侧上方的摄像头闪动，莫知行状若无事借着保险柜柜门掩饰，将从史蒂芬那捞来的手机卡装进手机一侧。
指尖在屏幕快速点了几个数字。
电话那边几乎秒接。
“行哥，还满意吧！？反正是你以前弄出来的假身份，放着不用白不用。”
电话那边的人笑得**，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对了，袋子里还有我贴心准备的压缩假体，安检你随便忽悠两句，包能过的。”
莫知行牙关咬紧的声音下压，男女莫辨，没有任何起伏。
“我*你大爷。”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边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机卡就已经出现在她指尖。
拇指大的卡片碾成碎块，将储物柜里的东西放进包里。
五分钟只过去了一半。
随着莫知行关上柜门的动作，机械女音还在重复恍若玩笑般的名字。
“欢迎您的下次光临，茉炘小姐。”
街道人山人海依旧，看起来和来时没有区别。
从包里取出提前在路边买的围巾围拢，莫知行如同人群中最普通的一员，不时会停在装潢华丽的商店前感慨。
若是有人站在她身边仔细看，就能发现女人的眼睛一直在转动。
那些街边商店的落地玻璃广告牌一切能反光的物体，都捕捉在琥珀色瞳仁上。
确定没人跟踪，莫知行在监控观察不到的地方拦了辆出租车。
她没有按保险柜里提供的飞机票直接去机场，而是报了个连文件袋里准备的资料上都没写的地址。
“爱心公寓。”
十分钟后，位于黑启市最外围一排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公寓楼前，穿着黑色风衣被围巾挡了一半脸的女人走下车。
爱心公寓和黑启市其他公寓的布局看似差不多。
却在这个连低端小区都用上瞳膜扫描的时代，不仅没配备安保措施，就连门禁用的是最老旧没有保险的密码锁。
能在这里聚居的人，大都是付不起市里高昂房租还想保证基本生活体面的上班族。
因为没到下班时间，路上的人很少。
好似真是长居在此的人，莫知行轻车熟路地走到二栋楼下。
她扫了眼密码锁上小屏幕的时间，下午五点一十。
从在得知自己成为“茉炘”，只过去了十七分钟。
莫知行脚步很浅，她走上楼梯，在三楼楼道拐角处站了五分钟。
倾听楼层间没有出现其他异常动静，才继续向上，在四楼402的门口停下，从地毯下松动的石板缝隙取出门卡。
门把转动，窗帘关紧的室内漆黑一片。
莫知行没有开灯，先是在房间中转了一圈。
直到检查确认室内没有异常气味，摆设原封不动后，她才终于将包扔到地板上。
里面的身份卡和护照信息应声滑出，于黑暗中散落一地。
莫知行刚松缓的压力随即从脑仁转到胃袋。
两个小时前留下的英勇战绩还未人尽皆知，但某个蠢蛋自以为准备完美的身份算是让后续计划全面作废。
以她对莫之舟的了解，自己若想离开黑启市，现在就只能等避过这阵风头，重新换个身份。
不过万幸的是，在被莫家赶来的人控制前，自己已经逃出监控视野。
只要莫知舟没在半个小时内出现在黑启市，自己现在就是安全的。
打开灯，莫知行长舒一口气。
呼吸着名为自由的空气，她伸了个懒腰。
手刚想放下，却因为出现在视线中不规律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而蓦然静止。
在后脖颈被掐住的瞬间，如同被抽骨的凉寒跟着从颈椎蹿遍全身。
“抓住你了，大哥。”
低吟似鬼祟般叫人毛骨悚然。
房间中安静了两秒，面对墙壁发抖的女人才缓慢回头。
两行清泪从一双水亮的眼睛滑出，泪珠沾湿的眼尾通红，
“你，你谁啊……”
哭音柔弱，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