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炘抬起脑袋,迷蒙的眼睛微咪。
身体滚烫的体温犹如在沙漠中前行。
好不容易抓到从天而降的冰袋,她专注地将“冰袋”搂得更紧,吐出毫无节奏的呼吸声。
呼吸吐纳第十五次,莫之舟也没有听到回答。
反而茉炘松软的长发蹭在脸颊边,颈侧,缠着皮肤胡乱撩拨而过,似要敲响属于身体的阵阵春雷。
他双手放在茉炘腰间,手背的青筋微凸。
莫之舟的预感里,掌心捧住的,应该和杀人时掐碎的血肉没有区别。
但当嘴边呼着潮湿热气的人肆无忌惮靠的更近。
早已浸透衣服的热度便如同强盗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地想要将他手掌的冰冷驱逐,似想连同着身体一起占为己有。
不只是手掌心,身上,几乎被灼热温度侵占的地方,都像是泡在能容纳冰冷灵魂的温泉里。
莫之舟没有动。
任由自己从出生起注定不同于他人的寒冷,就这样在长发骚动的炙热里泡湿。
因为触碰他人皮肉过久而生起的不适感不觉间缩进了角落。
莫之舟盯着茉炘满面潮红的脸,眸光晦暗。
他的手掌慢慢游移,停在恍若一摊水似的小腹上。
手心稍稍用力,手指指骨捏进柔软皮肤里,便在雪白肌肤上留下淡淡淤青。
刚抱着他消停一会的人因为不适,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呼气声。
茉炘眉头微蹙,无意识地扭动腰肢,似要逃开禁锢。
意识到手中盈盈一握的腰肢会碾碎成和他人没有区别的血块。
莫之舟手掌向上,卡在她肋骨的位置,将乱动着想要离开的人限制于呼吸越发狭窄的距离中。
身体相贴,温度隔着彼此单薄的衣服开始上升。
茉炘意识里抱着的大冰袋开始融化,身上仿佛多了层躲不开的水汽。
“……嗯……热。”
她又觉得不舒服了,松开搂着莫之舟脖子的手想要往旁边倒。
但因为逃离不了青年的桎梏,只能仰着脑袋让冷气渗进脖颈间。
浑身火灼的热度缓解少许。
也只是少许。
和刚才抱着冰袋时的舒适相比,还远远不够。
熏醉的琥珀色双眸缓缓睁开,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捆住自己的束缚。
莫之舟就这样静静看着搂着自己脖子的手从自己胸口,腰腹擦过。
茉炘手心摸的乱无章法带着明显的推力,像是藏着磁铁。
而他的身体是同级相碰的另一块,欲被她推着远离刚刚共鸣的磁场。
“别乱动。”
茉炘模模糊糊听到“大冰袋”说话了。
混沌的意识刚转两圈,她眼睁睁看着天地开始旋转。
原本还能沾些冷气的背陷进床里,上方密不透风,直接被“大冰袋”挡个严严实实。
“冰袋”一融化就似成了水床,她扒拉着扒拉着好似越陷越深,和温度逐渐上升的水汽贴在一起。
茉炘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耳边模模糊糊间能听到水流淌的“砰砰”声……
身上是热的,呼吸是热的,就连压着自己动弹不了的“冰袋”也是热的。
就像,就像,在……
蒸桑拿!
终于找到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的原因,茉炘因为太热想要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的动作骤停。
她像条咸鱼一样舒展开,笑有点傻,大有让人为所欲为的意思。
这是靠近想要亲近之人才会露出的放松。
莫之舟低头看着茉炘,确信她眼中看到的,绝不是自己。
被当成另一个人对待,莫之舟脑海中又浮过莫知行跳海前张狂的脸。
连带那时短暂诞生的愤怒在心里掀起一角。
“茉炘,你知道我是谁吗?”
热气中上涌的声音钻入耳道中,茉炘因为“桑拿”终于舒缓些的神经又被打搅。
她勉强睁开眼,重重白雾后浮现出一张人脸。
人脸长的很漂亮宛如精心雕刻的玩偶,茉炘觉得很熟悉,但闷顿的脑子一时半会想不起。
心头挤出一定要想起的冲动,让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凑近不停晃动的影子。
不觉间,一个女人的脸便和影子重叠在一起。
只是那个女人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和自己现在盯着的没有神采好似“冰袋”成精的五官有很大区别。
“x,过来。”
茉炘好像听到那个女人在对自己说话。
她忽然停止了挣扎,双眼涣散,像是在发呆。
“……”
莫之舟在茉炘眼中看到了眷念和不舍。
忍耐到达极限,他想要坐起身离开这个把自己当成莫知行的女人。
下一秒,晶莹泪珠便从琥珀色瞳仁滴滴答答窜出,像断了线的珠帘。
炙热的手心倏地从两边将他的脸捧住。
“妈。”
莫之舟浑身一僵,看着茉炘的脸贴的更近。
泪眶里跃出的眼泪不可抑制地透过另一层热度,沾在他眼角边,脸上,嘴边,沁出咸涩的味道。
“妈妈……妈妈……”
原来不是将自己认成莫知行……
“妈……”
晶莹贴着自己脸侧滑落,温湿一片。
莫之舟无法言说自己此时心里钻出的感觉。
他知道茉炘的过往,也清楚那个已经病逝的女人为人不齿的职业。
即便如此,茉炘依旧会在酒精麻痹意识的时候,会为那个女人流出眼泪。
莫之舟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母亲这一存在,也无法理解茉炘呢喃中的想念。
他突然想起了莫知行曾经说过的话。
“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是母亲的子宫,那是唯一容纳过你没有温度的灵魂的地方。
母亲,是我们生命诞生的神迹,也是我们情感的起源之地。
莫之舟,你永远不会明白。”
灵魂的温度,生命和爱。
于文字而言单一的字体,在文学中却宏大到无处不在。
有人生来享有全部。
有人只能遥遥远观。
这让他想起自己被莫知行扔给东野北原换伊莎贝拉的那晚。
杀死正在哄幼子睡觉的北原夫人后,幼子那一声响彻黑夜的哭嚎。
他以为自己的愤怒是莫知行想要的结果。
但在初阳升起沾在天边的血色中,莫知行看自己的眼神不再有任何一丝亲情的温度。
“全杀了啊,老的小的,杀的真干净。”
那一刻起,他看着自己的愤怒,在二人无形间断开的沟壑前变得完全不值一提。
“莫之舟,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冰凉的手掌放在茉炘泪水沾湿的脸侧,莫之舟生出和那天同样的迷惘。
唤醒的回忆让他想问为什么。
人会因为疼痛哭泣,为什么又要为一个死去的人流泪?
能让她在酒精麻痹时想念的母亲,又是怎样的存在……
是否和自己只能在莫知行口中听到的那个人一样?
莫之舟收拢手指,抹开茉炘脸侧不断晕湿的泪痕。
一直到哽咽流泪的人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堆在嘴边的问题也没有说出来。
——
越江莫家。
走廊寂静,落针可闻。
身穿执事服两鬓斑白的男人穿过柔光暖彻的长廊,在尽头不被灯光笼罩的深红大门前停下脚步。
房门轻叩的咚咚声于拉长的人影中回响。
过了两秒,他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朝里面躬身道,
“小少爷在黑启市谋害公主的事已经有人在各处传开,是否要派人追查?”
穿着中山装的老者站在书桌前,手中毛笔落在雪白纸面的字迹苍劲有力。
“他和伊莎贝拉为什么会在黑启市?”
管家有条不紊道,
“小少爷疑似抓到一个和莫知行有过关系的女人。
黑启市靠近距离邮轮宴会所在的地方,小少爷因此以为莫知行没死,停留在黑启市筛查莫知行的踪迹。”
莫老爷双目浑浊,专注于笔下书写的墨痕,头也没抬,
“莫知行的死亡报告。”
管事没有停顿,声音沉稳,
“莫知行,编号x-364,隶属伊甸实验室,是第三代基因改造实验体,伊甸大爆炸中的唯一幸存者。
编号x-364‘瞳’锁定的记录确认编号x-364于12月4日4点32分34秒切断生命链接。
经过数据分析,x-364已正式死亡。”
“死了就好。这个实验体在继承人的位置待的时间太长,再继续成长下去,会变得更加难以掌控。”
莫老爷子语气薄凉,
“可惜实验室培养出来的作品就只剩下了自我意识过剩的一个。
不然以那批实验体的能力,莫家现在又何须看皇室的脸色。”
听莫老爷子这么说,管家迟疑着开口,
“庆幸的是,364的记忆体受损,将小少爷的生母认成自己的母亲。我们才能及时找到他,和他身上的第三代基因改造的部分实验记录。”
“老爷,既然小少爷已经处理了他,是否要将真相告诉小少爷?”
“丢失玩具的孩子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新玩具。”
莫老爷子笔尖提起,苍老的声音浑厚有力,
“至于真相,等他在外面玩够了回到莫家,自然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