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场向下城区步行的路上伽罗尔和男孩也逐渐熟络起来,男孩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备与腼腆。
儿童的纯真与烂漫洋溢在男孩的脸上,取代了之前对成人处事拙劣的模仿。
男孩名叫阿尔伯特,自幼便生活在下城区,父母健在家有一妹,日子算不算富裕但仍然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
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小巧而娇弱的家庭奋斗着,而这些都是伽罗尔过去不曾拥有的。
聊起家里的事,阿尔伯特总是一副侃侃而谈的样子。
“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纽斯特叔叔抄起那盘刚出炉的苹果派,就向调戏我表姐的混球脸上按了过去。”
“那个混混叫着蹦着,就像......就像一个......该死,我忘了!”男孩挠着头发,努力回想着嬷嬷教过他们的词汇。
“小丑一样?”伽罗尔笑眯眯的试着提醒道。
“对没错,就是像个小丑一样!”阿尔伯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听起来挺解气的?”
“是这样的,但是......我们那晚也没吃上苹果派。”
虽然嘴上说着可惜,嘴角的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却始终压不住。
“哦,确实有些遗憾。”
回想着这位先生从见面以来的举止,一个问题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他是一个圣职者吗?
不清楚这个问题是否冒犯,男孩始终拿不定主意。
他总是拿着一副微笑的表情来面对他,这样的微笑让人感到和熙,就和街巷中其他圣职者一样。
他想起了约书亚神父。
“所以,您是一个圣职者吗?”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问题伽罗尔的不可避免的愣了一下,天青色的瞳孔闪过一抹流光。
在经过几秒的犹豫后,他最终开口道。
“不是哦,我虽然对吾主的信仰十分虔诚,但我还没有加入教会。”
“为什么?”
“对于你这个年龄来说,还不适合听到这些。”伽罗尔把行李甩到肩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哦,好吧,”阿尔伯特似乎早有预料:“就像妈妈说过的:’有些事你长大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着男孩噎着嗓子挺起胸一字一顿的模仿,伽罗尔笑出了声。
“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我睡在楼下的妹妹问我的爸妈他们半夜闲着没事摇床干什么?”
“......”阿尔伯特感觉伽罗尔的笑声似乎顿了一顿,转而变得夹杂着一些.....尴尬?可以这么说。
忽视了欲言又止的伽罗尔,阿尔伯特抬起手指向了一旁的岔道。
“前面就是分岔口了,沿着这条街往前走你就能到你找的地方。”
“谢谢。”
“再见!”
目送提起布包蹦蹦跳跳跑进巷子的阿尔伯特,伽罗尔轻笑了一下,转身走向另一条路。
头顶的生锈的钢架和胡乱扩建的建筑遮住了直射的阳光,称不上昏暗,但也算不上光明,萎靡的花朵有气无力的搭在角落的花盆里。
可能是因为还在工作日的上午,与拥挤的建筑相对的,街上倒是显得十分冷清,只有关了门的酒馆里传来叮当的收拾声。
坑洼浸水的道路,街边堆放的杂物,盯着孩子的妇人倚在墙边捂胸咳嗽,唯一称得上光鲜亮丽的就是工人那洗的发白的工服。
下城区,顾名思义无论是在地理上还是政治地位上都是属于下行者之位,依靠着其庞杂的体量支撑起这座城市应有的繁华,没有着上城区清洁的空气,奢靡的生活,有的只有为生活而工作的苦命人。
咔哒-咔哒-
燃气钟的黄铜表针一顿一顿的旋转着,与某人的心跳声重叠着。
提着行李的年轻人站在了这间低矮教堂的门前,不安地张望着。
坏了,我是不是应该带点礼物再过来?
书信往来十几年,这大概是头一次这位年轻人与这位资助自己长大的恩人见面,好奇与忧虑占据着伽罗尔的心理。
我是否成长为了他所想的样子呢......
伽罗尔摸了摸口袋,犹豫着要不要去附近的商铺买点什么小礼物。
正当这时,那扇陈旧但光洁的教堂老木门被人从内部推开了,伽罗尔慌忙地后退一步,一个和阿尔伯特差不多大的男孩从门里蹦跳着跑出来。
“明天见约书亚神父!”
“再见,塞亚!路上注意安全!”
伽罗尔回过头看向那个年长的声音。
一个胸前挂着银质十字架,穿着缝缝补补的修士服,戴着一副银丝小眼镜的中年人正扶着门把手,那双历经世事的蓝眸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伽罗尔,最终对上了那双天青色的眼睛,眼睛睁大着。
那种就像你在仰视一座古老的钟楼,虽然他的外表有所腐朽,但他所带给人的第一感觉仍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厚重感让人感到庄严而肃穆。
慌乱之中的伽罗尔下意识把视线扭向一旁。而一旁的中年人脸上却染上几分喜色。
“那个......”
“哦天啊!伽罗尔!”
中年人高兴的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伽罗尔。
慌乱的手挥舞了一会才放下,最后放在了约书亚神父的背后。
“我以为你还要再过几天才能过来”他后退半步反复上下打量着“哦,快进来里面坐。”
神父扶着伽罗尔的肩膀带着他走进了教堂。
那副激动而雀跃的神情全部刻在了伽罗尔的心底。
看来,我想的还是太多了。
伽罗尔如是想到。
一进到门里,伴着木香的暖风驱散了伽罗尔身上的寒意,孩子的玩闹声传至耳旁,这间教堂远比他看上去要热闹而盛满活力。
“嘿,玛莎!准备一些饭菜,这里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听过先生。”
名为玛莎的修女听到后向伽罗尔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去拿些热乎的食物。
“来的路上没怎么吃饭吧孩子。”
神父和蔼的光芒照的伽罗尔有些不知所措。
“无论你想说什么,先休息一下吧。”
“谢谢您。”
普林这间小教堂是几十年前约书亚神父一手经营起来的,当下城区的人们听说弥什罗郡的中央大教堂要在西卡塞尔设置一所分教堂时不约而同的想着:明明前两天教廷裁减文职人员美其名曰还在搞什么精简组织运动,这又什么时候有钱把教堂开到下城区了?
直到一个从上城区风尘仆仆地跑来,看起来穿的没比他们好到哪去的老牧师挂着十字项链,抱着一块刻着十字标志的木板和四根钉子,用借来的锤子将其钉到一家废弃的社区医院的门板上,下城区的人们才终于意识到教廷所谓的开设新教堂是什么意思。
不过好在这位新来的牧师也是个老好人,即便初来乍到没做好防护措施以至于被那些失去双亲的孤儿破窗偷盗,他也只是在一声声叹息中嘟囔着把砸碎的窗户用木板糊上,虽然不久之后又被那些没爹妈的孩子撬开偷了一遍。
但是神父并没有因此太过恼火,他仍然开设社区学堂,让那些曾经连字母都认不全的孩子们也能逐步认识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不光是基础文学及道德伦理甚至还包含了贵族学校才会开设的地理与历史。
对于那些穷苦的家庭他会让那些孩子做一些力所能及手工来补贴家用,生病或受到工伤的工人也会在这得到一些基本的医疗服务,虽然做不了手术但总归不会让那些工人在妻子的啜泣孩童的哭喊中,因的闭上伤口感染发炎疲惫眼睛。
即便失去丈夫的寡妇也会在月末收到一笔来自于他的补助从而尽量避免她们落入风尘。
总而言之这个看上去就很穷苦的老牧师是个好人,一个对于这些底层的人们犹如主神降世的好人,毕竟在此之前除了那些一年过来只为了拉一次选票的议员们,没人会在乎这些深处街巷可悲而贫苦的人民。
慢慢的这些下城区的人们接受了来自上城区的他,这个眼中看起来有些清澈的愚蠢,呆板但又仁爱宽厚慈祥的老牧师。
“圣.约书亚.格迪恩这就是我的教名,叫我约书亚就好。”
约书亚拿上一支钢笔用教会专供的流金墨水在羊皮纸上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推到了伽罗尔面前。
“好的那么......圣约书亚神父。”
伽罗尔小声试探着。
“大点声。”
约书亚凑过身用手着罩着耳朵似乎在努力的听着。
“啊?”
说来惭愧,虽然两人书信往来十余年,但伽罗尔始终不清楚信纸那边的恩人叫什么。
每当提起这个问题时对方都会采取回避的态度,然后附上一句:这个郑重地问题我希望等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后再进行讨论,面对面那种。
而如今伽罗尔也终于认识了这个看上去有些过分活跃的神父。
约书亚嗤的一声笑出来,然后又坐了回去。
“还是把神父去掉吧,那样显得太过生分。”
“好的约书亚。”
伽罗尔也接受了这个稍微有点跳脱的设定。
“关于你的父母...额...怎么说呢,我很抱歉。”
“已经快二十年了,我也走出来了没什么可抱歉的。相反我还要感谢您的培养与资助,感谢您。”
“那时我还在枢机教廷,听到你的父母遇难,我这个老头那几天感觉自己好像沉进了水里,但好在你还活着。”
约书亚谈到这件事眉目间仿佛衰老了几岁,抬起杯子晃荡着又喝了一口再放下,继续说道。
“你的父母在这之前似乎已经有所预料,他们在这之前就说好了把你交给我,老实说这也是我的幸运,吾主保佑。”
“现在呢,你长大了"约书亚比划着“高大,魁梧,富有力量。就像老瓦尔多纳一样。”
伽罗尔透过约书亚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尽管伽罗尔早已忘记忘记他的容貌......
“您一定和我父亲关系很好对吧。”
“是的,不错,很不错,从他还是个在地上打滚的孩子时就认识了。”
约书亚看到青年好像被呛到了似的,想要咳嗽但又害怕被水呛到屏着一口气,最后只能从鼻子中吭出几口气。
在孩子面前这么说他爹是不是不太好啊……约书亚如是想到。
收拾好餐具,伽罗尔坐正。
“我想用自己的脚丈量父亲走过的路,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什么曾经的痕迹。顺带在旅途中做点什么……"
他的平淡的眼睛中闪过的炙热让人不易察觉。
“我不希望我所经历的绝望再次浮现在他人身旁。”
说完伽罗尔便看到老神父欣慰的笑出了声。
“真是一模一样啊。”他低语道。
“您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神父起身离开桌前。
笑了几声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伽罗尔“看你的样子好像已经吃饱了。”
“你这次过来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两三个月左右吧大概,主要是来看望一下您。”
“吼吼,你小子……”
约书亚笑了几声,然后继续说道。
“既然你还要待一段时间,那就过来吧,我带你认识认识这儿的人。话说你有适龄或者爱慕的女子吗?”
“没有,额------有什么问题吗?”
“该找一个了。”
当啷——
伽罗尔的手一哆嗦,餐盘上的叉子掉到了地上。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