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折断的针尖划过玻璃的声音吗,就像有人拿着两片砂轮将你的头使劲夹在中间。
啪!只要打开开关。
两片糙的堪比十年没洗的袜子似的磨盘就能把你可爱的小脑仁搓弄的像被90迈的火车碾过的柿子一样。
似乎听起来很难受对吧。
难受就对了,因为我们的伽罗尔先生此时就是这么想的。
刺啦——刺啦——
难以分辨这到底是哀嚎还是嘶吼。
它觉得它盯上了一个猎物。
尖锐的牙齿在交互的摩擦,披挂着腐烂的皮肤,令人作呕的脓液沿着嘴角滑下,滴落在地。
嘀嗒——嘀嗒——
它在窥视着他。
他在凝视着它。
咔哒-咔哒-
燃气钟仍在恪尽职守的顿挫中推进着时间。
唉——一声长叹,不知是感叹自己的倒霉,还是替面前的不朽之物感到可悲。
“为什么这种事儿总让我撞上,明明只是想晚上出来喝口酒而已。”他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无声中他从腰间抽出那柄镌刻着铭文的镀银剑,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剑身在几簇零星的月光照耀下,反射出的光就如同一根光洁的纤针。
他的眼眸中映着些烦躁而且时间也差不多了——
向前迈上一步,躬身侧过肩长呼一口气,视线透过额前乱糟糟的头发投向黑暗的巷子,左手掌心朝上向前探向怪物的方向,伸出食指与中指向后勾了勾。
“过来砍我,妖鬼【Lar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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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不让人动容啊。
“放心吧小姐,我想我还没到寻死觅活的地步,如果我真的那么脆弱的话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我不想看到您因为回答我的问题感到沮丧。”戴雅似乎总是在怀念着什么,继续说道“事实上,您笑起来很好看。”
直白的表述往往最能使人共鸣,至少伽罗尔在听过后沉默了有一会。
“我说你们两个啊......”
丽萨双手叉着腰似笑非笑的来回扫视在戴雅和伽罗尔之间。
颇有一种透过生活看到童话的微妙感。
“我觉得一见钟情这几个字应该不会发生在你俩身上吧。”
“怎么会!”
戴雅羞恼的转过头,皱着眉头盯着事不关己模样的丽萨,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
“丽萨,你怎么能这么说!”
“不会的。”伽罗尔把视线挪向一旁认真的否认道。
“看你俩聊天的样子,很难让人不乱想啊。”
丽萨耸耸肩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到了戴雅的床头。
“不过伽罗尔先生......”
“有什么问题吗?”
“神父说您是远道而来,但您的高级顿道尔语倒说得格外的流利,”她用胳膊撑在床头柜上手托着下巴,卓有兴致的问道。“您之前是弥什罗郡的本地人嘛?”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伽罗尔的意料,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过分活跃的少女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对他而言也这并非什么不可谈及的事。
“我从前作为莫格罗德的志愿部队打过仗,跟我同行的有一个奎多尔人,他教了我很多顿道尔语。”
“哇哦原来如此,戴雅他上过战场哦。”
丽萨偏过头,朝着戴雅笑了笑。
“看来你又有好多故事可听了。”
“丽萨!”
戴雅羞红了脸,看样子似乎是自己老底被人揭了。
“这是?”伽罗尔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他第几次为女孩感到疑惑了。
“戴雅她很喜欢听一些故事,以前总是缠着约书亚神父念叨。但现在没准就能找先生您来了,对了说到那个人然后呢?”
女孩兴致盎然的说着令旁边的某人羞愧不已的话题,一边绕了一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此时伽罗尔对此感到的只有一阵唏嘘。
“一个悲伤的故事,他倒在了我旁边,被弹片击中。”
“哦,吾主保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里萨脸色变得不太自然,连忙躬身在胸前画了一个圣十字。“愿希拉提斯安抚其魂,圣卡纳塞为他永敞大门。”
“他是个无信徒,我想他应该不会在意这些。”
“嗯——那么这位先生你愿意给戴雅讲些故事吗。”
“没问题。不过我讲故事的水平可好不到哪去。”
“听到了戴雅?”丽萨用手肘顶了顶旁边耸起的被子,露着一条缝听着二人的谈话。
“嗯。”
一阵沉闷的答应从被子下传来。
自打刚才丽萨把她认为很幼稚的小爱好说出口后,她现在只想把头埋进角落。
越深越好!
看样子戴雅一时半会应该是走不出来了。作为罪魁祸首的伽罗尔也不想让这尴尬的气氛持续下去。只得想个办法退场。
“那请容我先行告辞——嗯?”伽罗尔注意到了那隐约而朦胧的乐声。
他扶着门把手忽然站定,凝神细听。
他很熟悉,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的细语。
她很熟悉,像是从风中飘来遥远的歌声。
“这是?”伽罗尔刻意放低了声音。
戴雅也重新把被子披回了肩上,神情展露着柔和,似乎完全看不到之前的窘迫。
“是唱诗班,约书亚神父指挥的。”
“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神父肯定巴不得你去看看呢,不过要保持安静。”丽萨将食指竖在嘴头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的,那么——一会见。”伽罗尔点点头拉开门转身。
咔哒——门锁闭合。
见着伽罗尔离开,丽萨这才转过脸,抬起手摸了摸戴雅的头。
“你倒是不认生,你怎么看他姊妹?”戴雅问道。
“我看不出来......希望如我们所见的那样纯洁,就像湖水一样。”
丽萨品味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米黄色的瞳孔盯着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好像能看到他似的。
“很少有人能看清湖底。”戴雅突然说道。
“的确”
“但我喜欢那双眼睛。”
“啊?”丽萨显得有些诧异。
“就像太阳一样温暖。”
“我感觉他们完全搭不到边啊......”
“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而已。”
“你还说你没看上他。”
“丽萨!”
向少女二人做了临时告别后伽罗尔趴在二楼的回廊栏杆上。
从高处向下眺望,琉璃花窗将地面晕染成了一片花丛,小小的房间此时就像一面无垠的万花镜,破碎的流光好似在其中流淌。
唱诗班的男女们三两成堆的聚在一起,素白的长袍沿着台阶四散淌下,低垂的眼眸噙着泪滴。
想必晨间带露的百合莫过于此,那么的娇弱,却又带着生命独有的顽强。
“可悲的未来啊,你为何对我如此残酷。”
“悲怆的命运啊,你为何对我如此悲苦。”
“可憎的希望啊,你为何对我如此嘲弄。”
”圣女扛起世人之苦难为世人所歌颂,圣徒追随圣女之火种为世人所仰慕......”
破旧的留声机播放着录制好的伴奏唱片,带着失真的白噪,好像水中起伏零星破裂的泡沫。
少年少女的歌声温润悠扬,扶摇直上好似够得到神明的手掌,盖过了门窗的吱呀,渗入了人群的胸膛。
前来礼拜的多是些妇人和儿童,成年人这个点已经去工厂了,身处教堂的她们的脸上不约而同的挂着悲伤,即便是最顽皮的孩子也在这样的氛围下躲进父母的怀里,只留下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张望着。
梦幻飘渺,这大概是伽罗尔想到的最契合这个场景的词。
他不自觉地就开始想起他曾经去过位于诺维亚的米亚诺大教堂。
那里足够大可以完整的放下一整座大圣女像。
记忆中的她身披素绢斜倾向前单膝跪倒,钢铁铸造的荆棘之冠将头顶射下的光线分割。渗出的泉水似血液般划过脸庞最后沿着插在她胸口长枪流下,破碎的手无力的垂落在地,她倒在那就像一个无解的诅咒,任何人好像只要看见就会染上那抹令人癫狂的悲恸。
伽罗尔当时只敢站在大堂的中央远远的遥望,出于本能的畏惧着那悲恸的沾染,只感觉洒在身上的阳光却是出人意料的和煦。
只是刹那却近乎永恒......
好像是从一场幻梦中惊醒,回过神的伽罗尔感觉自己的头在想过这些事后有些昏沉。
约书亚带着白手套的双手逐渐放下,向两旁拂去,像是抚平一块布满褶皱的桌布,孩子们的声音却愈发高亢。
如沉寂的海面突然掀起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动人心魄震人心弦,激昂的反扑直至将整片大陆拍碎,留下的只有风暴过后的风平浪静以及那高悬于天空的骄阳。
“破碎的星辰啊,你为何在光明中陨落。”
“破败的信念啊,你为何在风雨中不息。”
“渺茫的曙光啊,你为何在绝望中闪烁。”
“背弃那哀歌,背弃那飘渺的冀望,不断向上!向上!”
“穿过翻腾的云层,越过稠密的大气,攀过枝头的圆月,摆脱坠落的欲望,不断向上,直抵故乡——”
约书亚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唱诗班的孩子们低下了头,一切归于平静。
教堂中再也没有声音。
时间被仿佛按下了暂停。
就在这时一声零碎的掌声从角落传出,是那个之前躲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一层层的掌声如浪般漫开。走下台的孩子们拭去泪水,脸上再次挂上了微笑。
约书亚转过身深鞠一躬,待到他抬起头时楼上的人影早已不见。
“呵,这孩子!”
他轻笑道。
晚上伽罗尔躺在约书亚为其安排的房间,久久无法合眼,不是因为床太硬,或者住的不舒服。
比这难受百倍的环境他也呆过,在战壕里,枕着沾潮的沙袋,穿着一身浸满水的冬服,耳边听着老鼠爬过,时不时还有桌上的罐头盒被它们顶下桌。他都能一觉睡到天亮后被战友两巴掌抽起来。
但今天他失眠了,不知道是初来乍到的不习惯,还是那个柔和的少女,亦或是今天那首难以忘怀的表演。
这一天实在是太过梦幻了,他这样想到。连带着屋外零星的脚步都听着如在耳畔。
月光撒进熄灯的房间,灰尘好像精灵般在那窄窄的光柱中跳上一曲圆舞。
毕竟是今天刚打扫的飘点灰也正常。
他辗转反侧面向墙壁,不去看那惹人注视的光亮,却又回想起那尊支离破碎的圣女塑像。
“壮丽终章【Magnificus Finale】”
他合上眼默念着大圣女的称呼......祈祷着她能赐给自己一个好觉。
作为下城区的教堂兼为数不多的疗养所,这间小教堂罕见的被并入了供暖系统的范围内虽然地处边缘地区,导致不算暖和,但绝对算不上冷。
对于一般下城区的人家来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望,属于放到梦里都能被笑醒的好事。
但对于此时的伽罗尔来说,他既没梦可做,更笑不出来。
盖上被子的他一会儿便觉得燥热,踢开被子又感觉寒意在渗透啃食他的躯体。
现在他更烦了——
他睁大眼睛从床上坐起。
用深呼吸压制着心中要逸散而出的怨念。
“算了,兴许喝点酒就好了。记得今天路上看到过酒馆来着......”
一把抓住放在床头的衣服套在身上,甚至没有照过镜子。
拎起靠在墙角的佩剑,推门而去。
初来乍到,小心点总没错,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那些所谓的地下帮派。
如果有的话那他丝毫不介意用他闪亮亮的皮鞋恶狠狠的踢烂他们的屁股,正好拿来泄气。
推开了教堂的大门,又小心翼翼的合上生怕惊扰到其他人,随即转身离开。
却没有注意到在街巷盘绕的管道之上,有两道视线正注视着他。
这个夜晚并非只有一人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