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伽罗尔摆出准备架势后,迎接他的是一端诡异的安静。
他撩开耳旁的乱发,杂碎的信息如秘语般涌进他的耳廓。
他听得到,屋顶的积雪被管道融化沿着屋檐冰锥掉下。
他听得到,百米外酒馆中玻璃酒杯的碰撞,和老汉的吹嘘。
他听得到,街角堆放的垃圾老鼠在啃咬着什么。
呼吸声,心跳声,乃至肌腱对骨骼的牵动。
依旧是那段诡异的安静。
“我听错了?怪了——我的第六感应该一直很准的......”
似乎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放下剑,背过身,好像不再注意那条巷子里到底有什么。
只是一只脚刚刚迈开步子——
砰——轰——!!!
一声巨响,如同炮弹在耳边炸裂,巷子尽头的砖墙好像被一锤抡碎,可以看得到对面的街道,两侧的墙皮也尽数剥落,露出残破的砖石,电线和晾衣网如同被一辆卡车撞击一样绷断,垂在半空。
伽罗尔身旁的木桶炸裂开来,裹挟着一阵暴风木屑像子弹般从伽罗尔的鼻头飞过,甚至割断了几撮头发,扑面而来的烟尘遮住了视野。
造成这一切正是那个妖鬼全力突刺带来的反作用力,它的腐败的双腿蹬碎了砖墙,挥出的尖爪划过墙面并如斧头般将巷口的木桶劈个粉碎,只在一个出其不意的瞬间,它便来到了他的身旁。
它好似一道浪潮,誓要将伽罗尔吞没。
它得逞了吗?
那只妖鬼吗?
它不知道何为恐惧。
但它在颤抖——那感觉就像一根小拇指长的钉子想凿穿半米厚的装甲板一样,他纤长的爪子牢牢的抵在那柄银剑上动弹不得,任凭怎么用力都前进不了半分,只在剑身上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凹陷。
刚才巨大的动静正是爪子与剑碰撞产生的。
刺啦——刺啦——
它的牙齿在剧烈的摩擦。连带着那垂落的皮肤都在哆嗦着。
“抓住你了!”
烟尘逐渐散去……
伽罗尔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抵住剑身双手有些颤抖,挑了挑眉毛挪揄道。
“说实话,你应该等我把剑插回去……啧,手有点麻。”
妖鬼的头在骨头的脆响中歪了歪,它在试图理解这个人类在说什么。
趁着妖鬼还没反应过来,伽罗尔闪身松开左手,右手抖动手腕,将抵在身前的爪子弹开,接着改为双手持剑拖出一道斩击。
银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与月影重合。
但很遗憾劈空了。
脊柱错位,肋骨交叠,筋骨被拉扯。
妖鬼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躲过了这记横扫。它没有血肉,只有零星的肌腱牵动着腐朽的骨骼,所以这种动作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它空洞的眼眶中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这种感受他萎缩的脑袋想不出来。
但世人称之为‘惧惮’。
「这是一种你必须杀死它两次的怪物。」
一个被流放的猎魔者在酒后对伽罗尔说过的话。
它枯萎的心脏仍在以同外表不符的强度跳动。
伽罗尔不急不慢的抽回武器,信步向着巫妖逼近……
嘎哒——嘎哒——
一步……两步……硬底皮质长筒靴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如木履一般清脆,声响回荡在这狭窄的巷子中,阴影拖在地上像一座高耸的塔楼。
止步站定——
天青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它的轮廓。
月光之下,俯身弓腰,嘴巴半张——低沉的嘶吼好像已经在撕咬他的血肉。
它想再来一遍突刺?
伽罗尔甩过刀刃,剑尖磕到了水泥地,就像乐手轻敲了一下手中的三角铁。
叮——
嘭!——
妖鬼的轮廓不断消弭最终化作虚线一闪,身形在伽罗尔的瞳孔中不断放大……他的意识此刻无比清醒,身体却仍然先一步动了起来。
偷袭不成难道还想正面强攻?真有你的。
嗡——
伽罗尔提刀反握,压低重心摆出一副正面对抗的架势。
妖鬼反身,将瘦长的胳膊甩出,从侧面刺向面前的男人。
简直就像个拿着镰刀乱舞的孩子,算了……它甚至连脑子都没有。
尖刺擦过剑身,迸发出耀眼的火花,金属的刮擦,尖牙的磨动,听起来让人感到牙酸。
“怎么可能给你第二次机会。”他淡然得好像没有感情。
他侧身用铁钳一般的手抓住妖鬼长伸的手臂,甩起它的身体让它失去平衡,力度之大甚至将那手臂上为数不多的血肉挤成肉末,恶臭的脓水混着碎肉溅落的满地都是,连带着骨头都出现的几道裂缝。
它在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把握住了头,紧接着冰冷而宽宏的大地向它俯冲而来——
砰——轰!
巨大的响声惊醒了住在周围的棚户,随即传来几声响动与咒骂,零星的煤油灯随即被点亮。
以妖鬼的头为圆心向外放射状眼神半径三米的水泥地的遍布裂痕,宛如一张巨大的蛛网,街角的路灯闪了闪,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这股力量震得扭曲,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妖鬼咆哮着试图站起身,却被半蹲着踩在背上的伽罗尔压制的动弹不得,它仰起上半身抬着头,嘴巴不停的咬动,想要反咬一口时却突然感觉被捏住了下巴。它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及在上方倒悬的另一道细影。
天青色的双瞳如皎月般散发着冰冷的柔光。
握住剑的手缓缓抬起然后向下发力。
噗,嘀嗒嘀嗒.....
银剑击穿了额骨穿过萎缩的大脑破开颈椎,最终刺穿了胸腔内干瘪的心脏。
在一阵痉挛中,它停止了跳动。
伽罗尔感觉手中对抗的力量骤然消失,身下的扭动与翻滚也瞬间停止
浓稠的腐败之血沿着剑锋慢慢流下......
他凝望着深吸了一口气。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余烬,请在毁灭中走向安宁,恢复纯洁与恬静......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恒更久远,无悯的烈阳,吾等的神父,请原谅他的罪恶,携其魂魄,归于大地——”
伽罗尔蹲坐在此地默念着祷言,月光得以透过妖鬼的躯体照到大地,破碎,分解,随风而去。
“随您消散而去,奉上破碎之心。”
站起身,擦拭剑上已经消失的血迹。又抬起小臂嗅了嗅。
没有与妖鬼搏斗时那股令人头昏的恶臭,只有一点溅落到身上的石灰和尘土的味道。
“看来跟着战场牧师学的祷告还是有点用的。但这把剑……”
他望向剑身,密密麻麻的抓痕记录了刚才的战斗也破坏了原有顺直的线条甚至连有些铭文都被刮花。
伽罗尔低头扫视着。
「第52步战连队,洛德.布里斯托.凯布德勋爵」
他用大拇指抚过这串文字,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又很快被掩盖。
“人马上就来了……”他连忙把剑插回剑鞘,随手拍打了几下走进了巷子深处,躲开了人群。
周遭的脚步声开始向着这边靠近,动静闹得有点大,人们都迫切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煤油灯刺破了黑暗。
手持提灯的工人们单单裹着一身大衣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处。
“应该就是在这,不会又是燃气管道爆炸吧,我就说区议厅别瞎搞什么燃气钟......操!哪个天煞的玩意把这儿弄成这样的。”,工人拽了拽嘴头的胡子。
看着狼藉的小巷,碎的满地的木渣,还有……那看了令人长叹一声的地面。
“提普森!我没让我的老婆和孩子跟着出来,这儿怎么了?我去!”
“等着吧,明天都会工程局的那帮老绅士们又该逮着我们问候了......到底是哪个狗娘养的,把路干成这样。”工人的嘴角在抽动,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好像要喷出血来。
“我觉得你更应该好奇的是他怎么把路干成这样的......”瘦高的工人紧了紧大衣的腰带,将手揣进怀里。
当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二人沉默起来。
“不管怎样明天的事归明天,我要先去睡觉了,不过提普森我要提醒你明天有早班。”
提普森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我知道,我知道。这破事儿,最近真是倒霉透了。”
工人们带着疲惫悻悻离去。
现在,关注刚才战斗的人只剩下了一个。
“啧,安瑟苏人都是怪物吗。妖鬼动起真格能干翻一辆小汽车,他竟然能用一把制式军刀挡住。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荒谬了。”教堂的尖顶上身着紫袍的男人放下了望远镜,撇了撇嘴嘟囔着,冷风吹过周遭掀起了他的衣摆。
他翻了几个白眼,扭过头看向一旁微微颤颤站在阳台的少女,随即露出雪白的牙齿,做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友好的微笑。
“说实在的您的出现对我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
少女的双手紧握栏杆眼中翻涌着不解与愤怒,但她只能就这样看着这个令她作呕的男人摆出那副可恶的笑容。
“请别露出这副表情,我亲爱的女士,这只会让您在谈判中陷入被动。”
他敲了敲手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与少女对视。
“那么您对于我的提议有什么异议吗?”
“尊敬的……小姐......”
高空的寒风愈发凌冽,撕扯着空气,听不见近在耳边的言语。
另一边伽罗尔侥幸逃开了工人的视线在酒馆前整理好了衣服。
不管怎样衣服勉强不算脏,他没带太多换洗的衣服……喝点酒应该就能把烦心事全忘掉了。
想到这他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对他而言常挂着微笑有助于提升人与人的关系,即便是看不爽也不例外,毕竟俗话说得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想到这伽罗尔提了提领子,无视着里面的喧闹带着笑容推开门踏进了酒馆……
啪嗒——哗啦——
什么东西碎了……
放眼望去,打翻的餐盘,摇摇欲坠靠在墙角的醉汉,碎了一地的玻璃杯,以及……被浇了一身劣质葡萄酒浑身湿透的伽罗尔……
伽罗尔的嘴角就像刚才的工人一样抽搐着。
他觉得他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