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八岁那年,父亲因为工厂事故意外去世。”她摩挲着手中的雪花球,就好像在诉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伽罗尔还是从她低垂的眼神中看出了她难掩的哀伤。
“那个下午,我们本来都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回来,但......回来的是他的工友。他告诉我们约翰逊被装满炉渣的运输车撞倒,从高处摔了下去......”
依然是一个下雪的冬日。
8年的岁月在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男人身上烙下了剥不掉的痕迹,眼角的皱纹像是被时光刻下的沟壑,深邃而沉重。曾经挺拔的脊背如今微微佝偻,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它仍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却又带着时间的沧桑。
“哼,约翰逊,今天活干的挺快啊。”工友赤裸着上半身,拿起铁锹将一铲煤渣送进了燃烧器喷口。
煤斗格栅喷涌着火焰一开一合,好像一只正在咀嚼鼻息吐火的怪物,
厂房内见不到太阳,只有锅炉中熊熊燃烧的的火焰,在昏暗的厂房中显得格外刺眼,映照在工友们的脸上,汗水在炽热的空气中蒸腾,化作一片片白色的水汽。
轮机运作的声音在厂房内轰鸣作响,如同远处传来的雷声低沉而连绵,工人们在这轰鸣声中忙碌着,身影在蒸汽和烟雾中若隐若现,并非他们不想交流,而是巨大的噪音导致他们根本听不见近在耳畔的声响。
干这行的听力都不大好。
看着约翰逊久久没有动静,他也知道约翰逊没有可能听到,先看了看主管的位置,然后跨上几步到约翰逊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你今天干活很卖力气啊。”他笑了笑,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嗯,我跟主管说了,今天是我小女儿的生日我要提前回去看看,他卖给我一个人情,只要把这堆煤都都铲完,我今天就能提前回家!”约翰逊卖力的喊道。
他浑身上下已经被煤灰染得漆黑,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但眼神却格外明亮,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他仿佛不知疲倦每一次挥动铁锹都充满了力量。
“再加把劲,马上就能干完了。”
工友见状笑了笑,受到约翰逊的感染手头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铁锹与煤块的碰撞声在轰鸣的厂房中显得格外清脆。
工人们的工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但他们却无暇顾及。他们的耳边充斥着机器的轰鸣声,仿佛永不停息的雷声,震得约翰逊耳朵发痛。
他的听力这几年下降的厉害,有时缇娜在卧室叫他,他在客厅都听不见,就像耳朵被塞上了一团棉花。
可憎的命运总会将责罚降临于无辜之人。
正在他专注地工作时,一辆装满炉渣的运输车突然失控,朝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
约翰逊听到耳畔朦胧的叫喊声,他只当是又是新人被滚烫的锅炉烫到了手,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却只看到近在咫尺漆黑的运输车——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运输车狠狠的将他撞向一旁。
吱呀——
背后原本用于保护的栅栏已经被锈穿,没有任何阻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从高台撞下,带着金属的碎屑向下坠落。
他不可置信的仰面望向工厂的屋顶......
“约翰逊!”
咚——他砸到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工厂的轰鸣声在这一刻仿佛消失了,只剩下工友们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啜泣。
工友们惊恐地喊道,纷纷冲向他。
他无声的倒在地上,鲜血从脑后缓缓溢出,染红了地面。
主管匆匆赶来,脸色苍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有人认识他的家人吗?”他拳头攥紧颤抖的说道。
工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做那个传递噩耗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沉默,只有锅炉的轰鸣声在背景中低吼。
“我......”人群中一只黝黑的手高高举起,人们为其让开一条道路。
老炉工汤姆佝偻着背,他的动作很慢,张开嘴喉咙蠕动了几下。
“我去吧,我和约翰逊认识最久,我知道他家在哪。”
主管点了点头,闭上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
“唉——”
有人在叹息,有人在啜泣,有人的眼中则充满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了好了,别看了!继续干活,我知道你们很难受,但日子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停下吧。”赶来的老板清了清嗓子:“现在各自回到各自的工位上!别让我说第二次。”
人们沉默地散开,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没有人说话,只有铁锹与煤块的碰撞声和轮机的轰鸣声在厂房内回荡。
“我无法忘记当时开门的妈妈打开门的情景...永远不能。”戴雅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那个老人的身上披着雪,就像那晚的父亲,他颤抖着把沾着血的工服交到了我母亲的手上。”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后来没多久妈妈也去世了,只留下我的姐姐和我。””戴雅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力。
“我们被屋主赶出了房子,只能靠烧垃圾来保暖,只有父亲的工友不时会来给我们送些食物和水。”
“那时的我们活得就像一只蛆虫。”
伽罗尔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的抓着自己的手腕。
他不敢想象面前的女孩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态还能继续去相信温暖与善良,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她的内心本该被绝望吞噬。然而,她的眼中却依然闪烁着一丝坚韧的光芒,仿佛在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烛火。
他想去拥抱这个女孩。
但他知道,对她而言,现在自己作为一个聆听者才是最好的。
“我很抱歉......”他轻声说道。
戴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这没什么,伽罗尔先生,应该抱歉的是我早上让您听到这些东西。就当是我小小的任性一下吧。”戴雅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接下来就是......我最为苦难的日——”
正当戴雅想要继续讲下去时,楼下传来了丽萨的呼喊声,打断了她的话。
“伽罗尔先生!约书亚先生找您来去帮忙!”
“我......”伽罗尔看了看坐着的戴雅显得有些犹豫。
“我没事,我已经发过牢骚了,您先去忙吧。”
戴雅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微笑。
“嗯,有时间的话我会再来的。”
“伽罗尔!快点!”
“在路上!”伽罗尔回应道,转身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