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阳光之下,屋顶上的白雪被照射融化,裹挟着部分附着在屋顶上的污垢,沿着屋檐的排水管道流到墙脚下,在拥挤的街道两侧汇成了一道浅浅的“溪流”,随着清脆的流水声。最终它们会流进下水道,被排放到帕尔河中。
算是这片被管道和蒸汽吞噬的下城区,除去机器轰鸣的声音为数不多的自然韵律了。
可惜,尽管水声潺潺却难以缓解此刻紧张的氛围。
那双眼睛——很熟悉,就和伽罗尔一样......但相比起伽罗尔来说,从中好像总能看到一抹淡淡的忧愁,或者说是——自责?
但此时的丽萨并不关心于此,她只想知道昨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父!教堂被人破坏,戴雅昨天下午就不见了,您知道她去哪了吗!?”不安的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带着难以掩饰的不安,听上去便惹人生怜。
尽管平时总是拿出一副开朗活泼的形象示以众人,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对身边之事漠不关心,相反,她的内心十分细腻,这点从她第一次见到伽罗尔就注意到他的口音便能看得出。
而现在她迫切的渴求着答案,她能感觉到,约书亚肯定知道些什么,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先放下心来,丽萨。”
“可是我......”
伽罗尔见到丽萨这副样子不禁抿起嘴唇,将视线瞥向一旁,神色黯然。
“戴雅去到了一个真正可以接纳她的地方,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
“是......是吗?”
丽萨微微退后一步,将信将疑的接受了约书亚的说法。
她本想继续追问,究竟是什么在迫害戴雅,但当她看到约书亚那故作释怀的神情时,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吾主啊,请宽恕或惩罚我的罪过吧......约书亚的内心此刻也并不平静。
他无法对一个满心期待的女孩说出真相——她的朋友是一个魔女,甚至已经死去。这样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酷,难以承受。他已经犯下了太多的错误,背负了太多的罪孽。所以,请原谅他,原谅他对这个女孩撒下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如果吾主对此不悦,那就请向我降下神罚。
丽萨想了想:“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她的手轻轻攥起了修道服的两侧抬起头,向约书亚做最终确认道。
神父微微一怔,稍作迟疑随即点了点头。
“会的,一定会的。”
丽萨放下了心,长舒一口气——她相信神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于她,戴雅不会有事的。
只是站在一边的全程作为一名旁观者的伽罗尔,好像一块石头扔进了装满着水的鱼缸,在内心的震荡中溢出的则是苦涩。
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又一次的萎靡了下来。
自己这样算不算夺取了戴雅的人生......
正当她为此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无奈时,一旁的丽萨却歪过了头,向着约书亚问道。
“神父,这位姐妹是......”
丽萨看着高过她近一头的伽罗尔疑惑的询问道,她总感觉面前这位超脱凡尘的小姐身上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是和伽罗尔先生有什么关系......
“我......”
伽罗尔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位是伽罗尔的妹妹,刚从王都过来想要看望一下我和伽罗尔。”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了有一些不妥的地方,伽罗尔的耳朵此时是像精灵一般的尖耳,这么胡说的话恐怕会引起......误会?
然而,当他扭过脑袋看向伽罗尔时,竟感觉自己老花了眼睛。
她又变回了普通的圆耳。
活了百余年,第一次发现魔女竟然还有这种变化——不对,一般的魔女也是圆耳,那是为什么......
“嗯!?哦......”伽罗尔恍然的接过了约书亚的的话,用她那细腻而柔和的嗓音,开口道:“初次见面,听闻兄长来到弥什罗郡拜访约书亚神父,就也跟着从莫格罗德赶来,只是待上几日,不会打扰到小姐您。”身着华服,她刻意规避着自己的姓氏,言语间,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淑女般温婉的口吻,连自己也未曾察觉。
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屈身,向着丽萨行礼。
这副端庄优雅的样子反倒让丽萨有些局促。
“哦哦,”丽萨连忙点头,她并不善于应付这些一眼看上去就出身富贵的人家,不过——她侧过眼打量起站在面前伽罗尔的衣着。
一身黑,安瑟苏人的审美都这么怪的吗?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修道服。
嗯,也没好到哪去。
“在外面站着也不好先进到教堂里去吧。”约书亚在一旁温和地提议道,试图缓解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丽萨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一条路,示意伽罗尔和约书亚先行。
......
约书亚爬上屋顶简单的处理了房顶的破洞,伽罗尔则帮助丽萨收拾起了屋内的家具,一切忙完后,彻夜未眠的约书亚要去休息一下,只剩下伽罗尔和丽萨二人坐在桌前——正是伽罗尔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坐下的那张桌子。
教堂虽然依旧有些冷清但最起码有了些人气。
外面的阳光很是灿烂,因此教堂内部算不上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地面上,形成斑斓的光影。
和约书亚一样岁月的痕迹在这座教堂里悄然沉淀,它也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静静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秘密与回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静谧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种感觉很奇妙,坐在熟悉的人身边,议论着过去的自己,伽罗尔感到有些难受,坐立难安,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要想办法规避着丽萨的疑问,还不能露出一点可疑的地方。
因为从刚刚开始丽萨就好似没话找话般,像挺机枪一直在问着自己一些有些尖锐的问题。
“你在来到这之前知道伽罗尔先生已经离开了吗?”
“你知道伽罗尔去干什么了吗?”
“这次过来没见到伽罗尔有什么想法?”
“你刚才收拾屋子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扫把在哪?”
“你为什么和约书亚神父一起回来?”
而她只能回答:
“不知道。”
“不知道。”
“还好。”
“进门时看见了。”
“是神父他去接应的我。”
她试图表现得冷淡些,让这个不知是过分热情还是仍存疑虑的女孩放弃对话,但这种冷淡似乎只是被她当成了一种羞涩......而她现在想要通过对话来化解这些“羞涩”。
有些难办啊......
她突然理解“为什么当人扯出一句谎言时,就要用一千句谎言来弥补这句谎言的漏洞”这句至理名言。
面对着丽萨步步紧逼的质问,她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以前怎么没见她对我如此热情?
可以的话她现在只想低下头,用无神的眼睛看着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整理一下自己尚且混乱的思绪,但——呃,似乎有什么不对......
她现在低下头好像看不到大腿......
差点忘了,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成年人类男性的伽罗尔了,而是灾厄的魔女,天灾的化身,是行走于人间的罪恶——真是令人感到唏嘘。
当她回想起这些事情时,便总感觉头脑一阵昏沉,仿佛灌了铅一样止不住的下坠。
我该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一辈子躲躲藏藏,像一个魔女一样活在阳光未曾照耀之处,脱离人类的文明,在不变的永恒中孤自走向凋亡?
还是收起自己的权能,遗忘掉过去的一切,包括作为伽罗尔行走于人间的一生,去做一个正常的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嫁人,生子......为他奉献自己的一生?
想到这她顿时感到浑身泛起一身寒意,连那秀丽的眉毛也不由自主地拧在了一起。
她收起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或许这些都不对,作为魔女我没有爱人,或者被爱的权利,自此之后恐怕只能孤身一人存在于这世界之中,默默承受着永恒的孤独和罪恶的枷锁。
想必这才是最为深刻痛苦的诅咒吧。
但我不能轻易的死去,我答应过戴雅,要替她走遍这个世界。
回想起那些漂浮于脑海之中如同气泡一般的记忆,伽罗尔便感到如同阳光撒到自己身上那般温和,让那些面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都消散了些许。
至少还有你陪着我——戴雅。
伽罗尔如是想到。
“莫格罗德那边风景怎么样,小姐?”
“小姐!?”
“小姐,你清醒一点!”
“啊,啊?”伽罗尔恍然间抬起头便看到一脸担忧的扶起自己肩膀的丽萨。
“您没事......吧?”她有些迟疑的问道,眼神中带着关切。
“只是在想一些事情,麻烦到你了,抱歉。”她将垂在耳旁的发丝向后撩去。
回想起刚才伽罗尔的表情,时而皱眉深思,时而神情恍惚,仿佛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挣扎。
原本透彻的天青色都被蒙上了一层纱。
她试探性地问道。
“您感到有些烦恼?”
“可能是吧?”
丽萨看向一旁,做思考状,她在想着这些话要不要说出口。
最后她还是下定了决心向着坐在凳子上的愣神的伽罗尔说道。
“如果您下午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能否和我出去一趟,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