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喳喳——
雪燕扭动着自己小巧的白脑袋,反复侧过头棕黑色的圆瞳间观察着屋内,被窗框匡起的屋子。
透过阳台的锻铁花纹护栏便可以看到一个简约的房间内有个简约的床铺,简约的床铺上则有个简......不简约的生物。
此时此刻那个“生物”正倒在柔软的被褥里,被一本书盖住了脑袋——《归燕未归》
是一本流行于最近几年前的爱情小说,具体讲述的则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贵族爱上自己仆人,然后离开了自己的家族,二人在这之后又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庞大的阴谋,最终贵族和仆人最终克服了身份和家族的阻碍,幸福地在一起,皆大欢喜。
尽管情节俗套,却足以打发时间,总比对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发呆强得多。
老实说爱德华最近感觉很不愉快,母亲自从上次出门旅行还没有回来,父亲则是因为事物繁多常年不呆在家里,唯独留下爱德华一个人和仆人们独守这三层空房......
按理来说他本该为此感到开心才是,他对父亲的漠视已经习以为常,对母亲的哭诉见怪不怪,但当这梦寐以求的一天真正降临到他头上时,他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每天按时跑到花园中的草坪里练剑,看会书,最后在阳光的照射下昏睡过去,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无聊的生活。
即便连归舰队日那几天都是在一群完全不认识的客人的祝贺中度过的,还要为了那些疏离、冷漠的客人附上假惺惺的陪笑。
现在想想,如果老师还在的话应该会好上不少,日子至少不会和现在一样活得像个死人......
但——他去哪了呢?
少年如此疑惑着。
自从那天他着急忙慌的飞奔出宅邸后爱德华便在也没见他回来过,现在想来,真是有够不负责任的......
或许自己应该去起诉他,以赔偿自己的损失?
想到这,男孩的脸上不自觉的笑出声来,仿佛只是对着空气开了一个玩笑。
但那个男人当时激动的神情,现在还在他记忆中徘徊,惊诧、愤怒、愧疚还有——懊悔?
“这张照片上的人,是谁!”
他如此问道。
当时的爱德华只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处理过这些事情的经验,只是在茫然中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我不知道,父——父亲没有向我们提及过此事。”
然后就看到他头也不回的把照片丢在桌上,
跑出了屋子。
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甚至没来得及道别。
听有人说他把自己的脚崴了?按理来说以他的实力并不会发生这种事,毕竟他亲眼看到过这家伙从十米的高度落下来什么事也没有......所以这些大概率是瞎说的,但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大家对老师的印象也算是够深刻的。
毕竟那双眼睛——
听说了那个男人住在普林街的教堂里,要不要看望一下他?毕竟上次看上去事态还挺严重的......
少年失焦的眼睛无神的凝望着盖在眼前的暗淡中,他好像刚刚睡醒,正权衡着什么。
这么颓唐下去也不是他的风格......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一昧的等待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如果他不来的话那就让自己去找他吧。
压在脸上的书已经盖的他鼻头发疼,他翻过身从床上坐起,书也沿着爱德华的动作掉在了他的腿上。
啪嗒——
他望向窗外左右摇着头的雪燕,还没完全睁大的眼睛,嘴角微微挑起。
他从椅背上拿起自己的外套,将一只手伸进了袖口。
另一只手则伸到了门把手握住。
他迈出了房间。
咔哒——
喳,喳喳?
......
并没有遵循管家的建议选择乘车,他打算步行前往,他已经好久没有从家里出来了,他想要看看外面的景色.....
青空之下,光辉的太阳高悬于天际,透过云层洒在城市中,人行道上,昨晚的的积雪还未融化,马路上则在路过车轮的反复碾压下流下的两道灰色的印记,在街上流下一道朦胧的雾气,阳光经过其中将头顶的天空晕染成两种不同的蓝调。人们尚未散去节日庆典的余热,街上相较于往日热闹的许多。
哒,哒。
古典复兴主义的三层建筑边沿还挂着冰锥,在光照下坠下的水滴将,墙角打湿。
身着皮草的贵妇提着挎包,头戴一顶华丽孔雀羽毛的遮阳帽,从爱德华身边路过,清冷干燥的空气便被混上了一股香水的味道。
少年小心翼翼的挪开了人行道的边缘,恐怕那些被路过的机车溅起的泥水。
却听到了街边露天咖啡馆成人的讨论。
“城南的森林里昨天晚上发生了爆炸,这是怎么回事?”身着黄色夹克的绅士翘着二郎腿,将胳膊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里拿着一沓报纸。
“你手里拿着报纸,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坐在对面的男人只是用茶勺搅拌着杯子,并放到了嘴头轻抿了一口。
“这家报纸上写的东西你也会信?我上次看见有人买这家的报纸还是个审判官......”
爱德华匆匆的从一旁走过,没有多听。
声音渐渐小去,直至被车马行人的嘈杂所掩盖,头戴大帽的报童正站在街角叫喊着。
“号外号外!《太阳报》独家新闻!维卡图帝国内战正式爆发,艾黎行省宣布脱离帝国行政,叛军已于昨日下午三时同帝国部队交火!形势......”
少年无视着眼前的人头攒动,只是偏过头默默的盯着被吊线悬挂在路口中央的交通信号灯。
“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啊......”
几只白鸽站在弥什罗郡银行门口的大理石立柱上,扑棱着翅膀,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毛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喂,别站在路口!”
直到感到身后成年人的推搡,爱德华才发现信号灯已经由红变绿,他这才收起不满的目光回过头,将手揣进口袋,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从他路近车站广场时,一阵悠扬的大提琴声从远方响起,低沉的旋律冷的冬日寒冷冬日的氛围中缓缓流淌,随着空气的震动渗入他的心底。
直到他走出了建筑的遮挡范围,他才在空荡的广场上锁定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的军大衣的老人,坐在喷泉旁的的石台阶上,灰白的碎发从他布满油污的毡帽中凌乱的探出头,身前则横摆着一幅空荡的琴盒。
他合着眼睛,唯有胳膊和微微前倾的身体在随着旋律自然的摇晃,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
他只是坐在那——将那风的呢喃传入过往的行人耳中。
少年站定在不远处,向那一方凝望着。
吸引他的并非只有悠扬的琴声,又或者是老人身上那种与世无争的宁静。
而是——
空中被风吹起的冰晶在他的眼中逐渐模糊。
亮银的发丝如绸缎般散落在身后,随着琴声缓缓摇曳着,靠在栏杆旁,一身漆黑的礼服,仰过白皙修长的脖颈,望向天空,引得行人侧目,却无一人接近。
那双天青色的眼睛——正闪烁着忧郁。
他的双脚不自觉的开始挪动,向着那名女子靠近。
........、
咔哒——咔哒——
燃气钟在顿挫中缓缓向前,机械的齿轮声像是时间的脚步,不可阻挡的踏前而去,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如果...我猜的没错,您和伽罗尔先生的关系,恐怕并不是像兄妹探望那么简单吧,”她笑眯眯的说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哼哼。”她理所当然的笑了一声。
“非常拙劣的谎言呢,”踮起脚用手拍了拍伽罗尔的肩膀:“谁会在冬天的身上只裹一身单薄的礼服啊,小姐你说你是来探望的,但你并没有携带任何行礼,即便只是过来短住几天也是很古怪啊,正常想想就知道。”
“而且。”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小姐你在刻意规避这个问题.......”丽萨背过手笑了笑。
伽罗尔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涌到嘴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
滴答——滴答——
蒸汽管道上凝结的水滴沿着弯弧缓缓流下,最终滴落在砖石间的水洼中,留下一阵回响。
看着伽罗尔欲言又止、神情复杂的样子,丽萨却是了然一般的叹了口气。
“说不出来也没关系,就当这只是一个女孩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好。”
不安的扼住手腕,伽罗尔犹豫间抬起了头,天青色的双眼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橙红发的女孩。
“你完全不怀疑吗?”
“怀疑?当然!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这就足够了,约书亚神父不会骗我们。”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你并非有意这么做。”
“那么,你觉得我是谁?”像是早有准备的伽罗尔如此开口道。
丽萨被这个问题搞得微微一怔。
“是谁?是谁都无所谓了,我不喜欢把气氛搞得那么僵。”
她又想了想,继续说道。
“只是,在你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我的一个朋友的的气息。”
“既然神父说过我还能见到她,那就说明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留存于世上的哪个地方。”
“我很期待再次见到她的那天。无论在将来的什么时候......”
她回过头,冲着伽罗尔耸耸肩。
“大概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回屋去了~欢迎来到弥什罗郡。”
少女扭回头,向着教堂走去——
空荡的巷子中只剩下伽罗尔一人。
她抬起手,再次看向自己的右臂。
“至少我还是我......吗?”
比水还要寒冷的风沿着街道的空隙穿行而过,但伽罗尔却并不感觉得到寒冷。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过了一会又再次无力的松开,好像卸下了什么。
“唉——”
她回望向普林街那间狭小的教堂,而又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去吧,去到一切开始的地方,或许能找到些什么.......
回想着刚才和丽萨的对话,伽罗尔只觉得这世界总会为人留下一道道难解的题。
命运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每个人都在其中挣扎,试图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可悲的未来啊,你为何对我如此残酷。“
”悲怆的命运啊,你为何对我如此悲苦。“
”可憎的希望啊,你为何对我如此嘲弄。“
她轻声低语着。
【Magnificus Finale】(壮丽终章)
“即使是最为壮丽的终章,也难逃命运的诘责。”
天青色的眼睛凝望着,凝望着深邃的天空,祈祷着圣神的垂怜是否会降临于她身,让她从这泥沼一般令人窒息的未来中脱离。
“神也会为命运所框缚吗?”
她轻声呢喃——
而此时呢喃的并非只有伽罗尔。
“像...太像了......”
爱德华的低语自然会被感官远超常人的伽罗尔听到——
当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时,双眼看到的不过是又一个熟悉的人挂着不熟悉的表情,用着半生不熟的眼神看向自己。
唉——
“请问,您是哪位?”她笑了起来,并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