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啦——
冰块在纤细的搅拌棒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晶莹的冰块在玻璃杯中缓缓旋转,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将整个房间的静谧都凝聚在了这一杯暗红的茶水中。
白衣老人站在窗前透过光秃的树枝,背影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几分佝偻,看向远方的海平面。
尖顶的主教帽下,布满褶皱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的情绪波动,目光深邃而平静,像是无风的湖面,难以捕捉其中的波澜。然而,那微微下垂的眼角和眉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惫,却让众人明白——站在这里的,终究不过是一个会呼吸的凡人。
噔噔咚。
他等的人终于归来了。
吱嘎——
缓缓转过身,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沉声说道。
“约书亚,你来了?”
“当然,冕下。”
“先坐下吧。”
缓步走到桌前的沙发前,约书亚安静的坐下。
站一旁的侍从抱着酒瓶走来,不顾约书亚略显惊讶的眼神,倾斜酒瓶,为他满上面前的酒杯。
一旁的刘易斯终于是按耐不住的长叹一声,走到约书亚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拉开右腿旁的抽屉,从中取出了三份整理好的文件,当着约书亚的面,一点点,随着刘易斯不太利索的动作铺开,盖满了整张办公桌。
他伸出苍老的手指向一个方向,向约书亚示意,动作虽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些,是圣徒科尔乌斯奉上的审判报告。这些,是审判庭搜集到的有关冰魔女——戴雅的生平报告,未经篡改的那种。”
他刻意的在“未经篡改”这四个字上咬得很重,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
“而这些......是你前些日子给我送来的报告。”
他将最后一沓文件铺展在约书亚的面前。
“我已经全部看过了,所有的证词都对的上,事实上很高兴你没有在这方面上欺骗我约书亚。”
约书亚的视线在紫红的酒液中滞留了片刻,仿佛在寻找某种答案,或是某种慰藉。而后才看向等待着自己答复的刘易斯。
低声说道。
“当然,主教阁下。”
“但还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说。”他招呼着手:“退下。”
屋子里披着斗篷的侍从们微微蹲下行礼,随后排着队,离开了这间肃穆而沉重的房间。
咔哒,随着门闩闭合,屋内只剩下刘易斯和约书亚两个人。
阳光从窗子中撒入到房间的桌子上,斜斜的将房间分割为明暗两半,光柱之内可以看到屋内的尘埃正随着气流上下纷飞,如同工艺精湛的流麻。刘易斯背靠着窗户,逆光而立,面容隐没在阴影中,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里闪烁着微光。
“大部分的事情都会写在报告上,我不会再多问,而现在我要单独问你几个问题。”
兹拉——
钢针落下,在滚动的硬蜡表面留下一道深浅不一的凹痕,喇叭状的听筒面向房间,像一只伸出的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音,将它们转化为振动,记录在这硬蜡的凹痕之中。
他用桌子支起胳膊,十指交叉,抵在嘴前。
“我希望你能够诚实的回答我。”他的眼中泛起阵阵流转的光辉——那是圣职者常用于甄别谎言与真相的祷言:Grava in aqua tranquilla sedet【沉沙】
约书亚板起脸坐正,让语气尽可能的平静下来。
刘易斯见状瞥向一旁的文件,淡淡说道。
“圣徒科尔乌斯发来的报告称冰魔女现已被审判诛杀,但在此之后有关亵渎魔物威尔曼的讨伐,你是否提前知情?”
“我在此之前知道有一名来自人类的背叛者胁迫冰魔女,而关于最后的战斗我并不知情。”约书亚如实回答道。
“嗯,那下一个问题。”
“几乎是第一时间封锁战斗现场后,我们在现场又发现了二次的魔力污染,魔物维尔曼的遗骸在此之前似乎被人翻动过,而且魔物核心失窃,这些你是否提前知情?”
约书亚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但在桌下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攥起,他想到过钢魔女会在这场战斗后有所动静,但竟然这么快,就像——她早早的就预料到这场战斗的发生,一直默默注视着,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后才悄然现身。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行动......
约书亚不寒而栗,但他还是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安,沉稳的说道。
“我不知道。”
刘易斯注意到了约书亚脸上的异常,看来和他一样,他也是刚刚意识到钢魔女的存在,至少能证明他说的是实话。
“最后一个。”他将手放平,置于桌面。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同时发现了魔力和圣光的使用痕迹,你发誓能保证这些超凡力量的使用者都是......”他提起了一口气,身体前倾,双眼紧紧注视着约书亚:“都是伽罗尔一人所为吗。”
他在等待,屏息凝神,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从听到伽罗尔的异化后他始终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那种从幻梦中惊醒的感觉。
“是的。”约书亚沉声说道。
“那她的状况。”
“依然忠诚于人类,只是现在对自身的状况尚且没有完全接受。”
“很好。”
咔——
留声机的录制被一声掐断。
刘易斯也合上有些酸涩的眼睛摇了摇沉重的脑袋,皱起眉头望向了约书亚。
“你是说瓦尔多纳那家的孩子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化为了魔女,并且还能使用信仰之力战斗?这向来都是闻所未闻的。”
刘易斯竟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一丝同约书亚一样的无望。
“以圣神的名义发誓,我的所说的一切绝无虚言。”
约书亚的语气中透露着近乎绝对的坚定,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还是太老了,见过了太多不该见到的事情。”
刘易斯一手摘下眼镜拿在一旁,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戴回来。
“你确定在此之前他没有向你隐瞒过他的性别?”
“千真万确。”
刘易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惋惜,或许是疑惑,又或许是对命运无常的感慨。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呵呵,该说不愧是瓦尔多纳家的孩子吗。”
他无力的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抬起眼睛望着约书亚,那双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像是背负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
片刻的沉寂后,他张开嘴。
“你的所作所为我会如实上报给中央教廷。你是否接受”
“我接受。”
“你是否承认自己包庇魔女的行径。”
“我承认。”
“你是否清楚这种行为所带来的严重的公共安全隐患。”
“我清楚。”
“你是否愿意承担这一切带来的后果?”
“我愿意。”
唉——
回答简短而有力,没有丝毫犹豫,连他蓝色的眼睛都如往日一样,平静中蕴藏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约书亚,”刘易斯愣了几秒后继续说道:“如果你没有骗我,而是真的如你所说,净域的存在真的能够阻滞魔女的诞生,这对人类来说毫无疑问是圣神赐予人类的福音,但对于私藏魔女的行径,我恐怕你必须要给中央教廷那边一个准确的答复,甚至有可能会剥去你终身的荣誉,以及赐福,你将还为凡人,为岁月所侵蚀。”
“我知道。”约书亚听到后反而笑了起来。
“嗯,那......”刘易斯伸出手,准备去取下留声机上的硬蜡柱。
约书亚突然开口。
“只是主教阁下我有一事相求。”
伸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顿。
“说。”
“不要为难那个孩子,这些并不是他的罪责,如果真的要为此等行为付出代价的话,那便让我来吧。”
在约书亚说完后,房间内再无一点声音。连窗外的风声都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桌上那杯暗红的茶水,依旧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约书亚?”刘易斯打破了沉默,声音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嗯?”
“你应该感谢提林卡审判官的建议和圣徒科尔乌斯的见证,没有他们,你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为艰难。”
“要知道,那孩子生长在你的光辉下,这不仅是她的幸运,也是你的幸运。”他的声音渐渐放缓,留下些时间来让约书亚明白他所想表达的。
“一个可以自由运用雷霆与圣光的魔女,但与其说是魔女,倒不如说是一名被魔力侵染的信仰者,我想教廷不会过分苛责。而且......”
“伽罗尔这个名字对于一个姑娘来说不太好。”他暗示道。
“你还是圣人,他的指导者,也是造成这一切的人,在这件事情上这既是你的权力,还是你的义务与责任,理应由你来决定。”刘易斯的声音重新变得严肃。
“多谢主教阁下的信任。”约书亚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
“神圣的(dicar),伽罗尔.......还有那个女孩。”
约书亚沉吟片刻。
“迪卡萝娅,这便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