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路不算短，车开了足足两个小时，他们穿过群山间蜿蜒的盘山公路，轿车悬挂随着碎石路面颠簸起伏，直到最后一道山脊被甩在后视镜里。
视野豁然开朗。一艘长约300米的“歌利亚”型重型运载飞艇，从山的背面缓缓驶出，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漂浮的钢铁山脉。阳光被它那由无数铆钉拼接而成的银色外壳完全遮蔽，在地面上投下一片移动的阴影。他们乘坐的轿车驶入其中就像经过桥洞的一叶小舟。
“那是飞艇吗？”
车窗上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晕，女孩白皙的脸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抬起手擦过窗户，她努力的看清上方那个庞然大物的轮廓。
“嗯？对，是的你没看错。”
“这艘飞艇的体型比我印象里要大得多。”
“货运型号都这样。”提林卡终于抬眼，瞥向那个正在改变天际线的阴影，“现在只有诺威萨克这类二级以上的空港还能接纳这些大气球。光是它的氢气舱摊开后，就抵得上半个城镇的占地面积。”
“没想到这些老古董还能飞”
“是啊，还能飞。”男人嘴角扯出一个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怀念的弧度，“自从通用拟浮空技术日渐成熟以来，那些曾经制造飞艇的的厂家都摇身一变变成了浮空舰的生产厂家。”
“相较于飞艇来说，他们更快，更稳，抗风险、负载能力也更强。这些老家伙一出生就被比下去了。”
当提林卡说起这些指标的时候，迪卡萝娅最先想到的就是在前线一次空天战舰的火力支援。
那些大口径舰炮的轰鸣声即便深处远方仍称得上震耳欲聋，炮弹划破天际，在望远镜中将对面邪魔的刚刚筑好的阵地连着地皮带人一块送上了天。
那是第一次迪卡萝娅认识到人类科技的宏观伟力——那些从天而降的毁灭性打击。
她至今仍记得冲击波掀起的砂石打在面甲上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的土石焦灼味道以及朦胧的震响。
动人心魄。
“不过好在之前的日子中生产出来的飞艇的数量并不在少数，保有量很多，直接换下来比较可惜，”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继续说道：“所以现在还能看到一些跨洋航线保留着这些老家伙。”
“那现在的客运飞艇......”
“基本上成了有钱人度蜜月的玩具。”提林卡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用他们的话来说——”
飞艇侧翼的18具桨叶正以亚音速旋转，这些足有数米长的金属叶片在空气中划出阵阵可见的涡流。即便轿车已经驶出数百米远，那低沉的轰鸣声仍透过紧闭的车窗传来，震得人的胸腔微微发颤，就像远处传来的雷声。
提林卡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好像在回忆着某个遥远的场景，片刻后他笑了笑回过头来说道：：“哦，‘人造的升力，怎么可能比得上真正的风与云的浪漫呢？’”
靠在窗边的迪卡萝娅，后者撇了撇嘴。
“矫情。”
“可他们付的钱是真的，有需求就有市场。”
“那我们这次要乘坐的是什么？”
提林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神秘地笑了笑，一只手从内袋掏出两张“船票”，随手抛给迪卡萝娅。
“自己看。”
“哦，是浮空舰啊。”迪卡萝娅接住卡片，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
提林卡轻哼一声，目光重新聚焦在山脚下那片忙碌的空港。数十艘浮空舰整齐地停泊在大片覆盖的水泥地上，像一群沉睡的巨兽
“我们是来办事的，”提林卡的目光掠过空港停泊的浮空舰群，“而不是旅游。”
“稍微快点总归没错。”
一想到自己要去王都，墨绿色的眼睛微就微眯起闪过一丝不耐烦。
可以的话自己并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咔哒——经过安检的行李被空港的工作人员从滚带上取下放在推车上，恭敬地退后一步。
“好的，谢谢。”迪卡萝娅微微欠身，衣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荣幸至极，美丽的女士。”他摘下圆帽回礼。
正当迪卡萝娅转过头准备离开时，却突然被在场的工作人员叫住。
“但是请等一下。”他上前半步，声音压低。
“怎么了？”一旁的提林卡听到这边的动静就赶了过来。
“只是例行告知，不必紧张，虽然二位已持有教会签发的特勤证件，并通过了航空安全局的特别审核...但在客舱活动时还是请勿将武器随身携带，以避免其他乘客不必要的恐慌。”露出职业化的微笑，眼角却微微抽动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嗯，好的我们知道了。”提林卡笑着说道。
“好的，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工作人员如释重负地鞠了一躬“祝您旅途愉快。”
待那人走远，提林卡突然长叹一声：“唉，怀念以前的日子。”
“怎么了？”她歪了歪头问道。
二人走在前往舷桥的路上，周围是行色匆匆的行人。
有的抱着行礼坐在长椅上打着瞌睡，有的正在读着早上从报刊买来的报纸，毕竟在这里等着真的没什么事情可做。
正午的阳光刺破大厅的玻璃穹顶，阳光正沿着钢架的尖角流淌成熔金。照亮了头顶的钢架与立柱。那些暴露在光线中的金属横梁上，新旧涂装层层叠叠。
“五百年前，那时世俗法律的裁判权、立法权都还捏在教会的手里，我们出行哪还用的申请这个，申请那个，看其他人脸色，那时候，我们审判庭的徽章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任何信仰圣神的国家，只要亮出这个标志，连地方总督都要让路。”他轻轻扯开别在领子一角的徽章露給迪卡萝娅。
“说句不好听的，当时的世人们都应该感到庆幸，所有的圣徒都是哲人，若是换作狂信徒掌权，只要他们在大街上大喊一声‘尔等皆为异端’，就能让整座城市血流成河......而那时，确实无人能阻。”
“这些东西在现在这个启蒙后的世界下已经行不通了。”迪卡萝娅冷静地指出：“而且那样的人不能也不会成为圣徒”
“这是当然，”提林卡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平静，“只是感觉现在的世人对于圣职者已经不在如往日般尊敬了。”
眼睛凝望着斜射而下的阳光，那些光线穿透后在地板上碎裂成锐利的几何光斑，拼凑出穹顶支离破碎的剪影。
“神学院的课越来越敷衍，人们享受着科技带来的便利，以至于在信仰的虔诚与纯粹上较过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很多年轻的见习修士甚至分不清《圣典》和《神话故事集》的区别。”
“这道确实。”迪卡萝娅微微颔首。
“我从来没想过世风日下这种话能从我嘴里说出来。”提林卡自嘲地笑了笑。
“可能只是因为你是个审判官才能说出这句话。”
提林卡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轻轻一笑：“别忘了，几天后你也得成为教会的一员。准骑士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