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的眼瞳在睁开的瞬间便凌厉地扫向那只正在自己腰间游移的手。
随即升起的则是一种无法抑制住的愤怒。
她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在做这种事,对她自己。
情急之下,她一巴掌甩了出去,冲着提林卡的脸。
“啪!”
一只粗壮的手掌稳稳截住了她的手腕,悬停在半空中的手臂因用力力而微微颤抖。
“迪卡萝娅小姐,情绪别这么激动,”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筋疲力竭的冷漠:“若您真有余力发怒,方才就该早些醒来。”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挑了挑眉,“你看我在干什么,我在解你的腰带,”这个理所当然的回答让迪卡萝娅一时语塞。
提林卡这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就好像要被扒开衣服的是他一样。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所思所想,他又继续说道:“如果您继续昏迷不醒,我接下来还要解开你的领结。”那上移的视线如有实质,让迪卡萝娅不自觉地收回手把领结捂在手里。
“我赶到现场时,你就倒在血泊里,”
他长叹一口气,好像是因为疲惫,又像是少女的安好令他放下了心:“无论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就,就像一头睡死的熊,考虑到你晕倒的多种可能性,以及可能引发的窒息风险,松开束身衣物并将你调整为复苏体位,这是最基本的急救措施。”
他同那双天青色的眼眸对视,声音低沉而克制:“这些你作为一个有战斗经验的女士应当不难理解......”
迪卡萝娅这才注意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那双眼睛里尚未褪去的焦急。
“那...那....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挤到喉咙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
“你想说什么?”他微微偏头。
提林卡停顿了三秒,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在你昏厥的时候对你做什么?”
迪卡萝娅瞳孔微微扩大,还是一副错愕的样子。
“哦,老天。”他站起来,夸张地摊开了双手。
“女士看着我的眼睛。”俯下身,他将头伸到了半坐的迪卡萝娅面前,那双墨绿色的眸子在走廊不充分的照明中如同深潭,带着近在咫尺的压迫感:“我像是那种趁人之危的闲散人士吗?”
迪卡萝娅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火药味。
显然,在找到她之前,这个男人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不。”她轻轻摇头,声音细若蚊呐。
得到想要的答复后,提林卡别过脸去,望向走廊另一端正在搬运尸体的船员们。
他用力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喉结微微滚动。
“既然你能自己走了,那就自己回房间吧,我可不想白再挨一巴掌。”
他直起身子准备离去。
迪卡萝娅望着这个背影,胸口的怒火早已化作细密的刺痛。
“提林卡?”她的呼唤轻得像一片羽毛。
“嗯?”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
“是,我误会了,我很抱歉。”
“这没什么。”他摆了摆手。
“倒是你突然醒过来吓我一跳。”
“嗯......”
“先去休息吧,解决了邪教徒问题,明天还有一天悠闲日子。”他顿了顿,“到了王都可就没那么清闲了。”说完他就向着人群的方向踏步而去。
迪卡萝娅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她伸手抓住走廊两侧的栏杆,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手臂软得像棉花。
感觉使不上力......是魔女化有什么副作用吗,还是......另一个自己。
一个失神,加上掌心的汗水,她的手突然打滑——
啪嗒——再次坐到地上。
她重重跌坐回地面,尾椎传来尖锐的疼痛。正当她皱眉思索这异常的虚弱从何而来时,一道阴影突然笼罩了她。
抬头望去,提林卡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你这家伙怎么和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样这么不省心......”
话里自然指的是那个失血倒在地上的安瑟苏男人,他对此尤为印象深刻,大概一辈子忘不了。
“我...”
提林卡深吸一口气,伸出那只沾着血污的皮质手套。
迪卡萝娅望着这只手,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她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染血的手套,任由对方一把将自己拉起。
“不要把请求别人的帮助,当成难以启齿的东西。”
“谢谢。”
“这话我倒很受用。”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单手叉腰,打量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少女,站着都如此吃力,遭遇的敌人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
还是在陪她待会吧,给她一些恢复的时间,这样算不算她欠我一个人情?
呵呵,他暗自笑道,还是算了吧。
“刚才忘了问,”他刻意让语气显得随意,“你都遭遇到了什么?我那边可是遇到了3名邪教徒,按理说你那边应该不会太棘手...”
“我遇到了咒血祭司。”迪卡萝娅平静地说。
“他展开了领域将我困住,而我在其中击败了他。”
提林卡的眉头倏然扬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这是他遇到特别有趣的事情时特有的小动作。
“展开领域,你是说血狱?”
“嗯。”
“嘶——”他撇撇嘴,“能从那里面杀出来你也不像什么正常人啊。”这句话里混杂着震惊、敬佩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少女身上每一处可能的伤口,却发现了一个令他多少有些惊讶的事实。
令人意外的是,她身上几乎看不到明显的伤痕,身上的那些血大概都是那个邪教徒的,只是整个人透着股异常的虚弱,这也正常。
要知道,即便是教廷百战的圣徒,面对邪教徒那种以命相搏的疯狂攻势也会感到怵头。
提林卡的目光在昏暗的走廊里变得深沉,他再一次审视着眼前这个名叫迪卡萝娅的姑娘,那双眼睛依然坚毅、透彻而沉重。
还不赖嘛,他由衷的发出赞许。
“在那之后...”她又回想起桑蒂娜那副灿烂的笑容。
“我是你的半身......”
“之后怎么了?”提林卡问道。
“......”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这会不会招致提林卡多余的关注,或者是难以预料的风险......
片刻的权衡后,她垂下眼帘。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她还是选择暂时把这件事闷在心底。
提林卡轻哼一声:“话说一半,放到以前神学院的哲讨会可是会被赶下台的。”
“也罢,我想问一下,王都那边有什么比较具有参考意义的精神评估机构么?”
这个跳脱的问题在提林卡的耳中找不到丝毫的逻辑性。
看来完全没在听啊,他如此想到。
“我不知道。”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最终还是说道:“维瑟加德的医修会或者穹顶哲学院里的斯利托导师,”话锋一转,“你在战斗中受伤了?”
“嗯?没有。”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啊...”她又回到了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提林卡暗自腹诽:这姑娘不会是缺氧把脑子闷坏了吧.......
“累了的话就赶紧回去休息,后续的解释我来处理。”
似乎是没想到提林卡主动放弃了话题,她短暂的沉默了一会。
最终说道:“谢谢。”
“劳烦女士的话会有损我的绅士形象。”
目送迪卡萝娅缓步离去,他又一次的回到了那个穿着开领衬衫的水手面前。对方立即上前:“大人,根据相关规定,那位小姐还不能......”
“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他眉头紧锁,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耐,“问我还不行吗?”
“可是!”
“嗯!?”声音高上几度就让想要张口的水手变成了哑巴。
“是在下多言了。”
水手慌忙递上文件。
“这些是五名登船邪教徒的登船信息,还有货物记录......呃,另外需要您确认下他们的尸体位置。”
......
推开房门的瞬间,温暖的橘色灯光如蜜糖般从门缝间流淌而出。
看来危机度过后,供电已经恢复了。
这柔和的光晕与引擎室那些惨白的照明截然不同,迪卡萝娅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嗯——”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她已经很累了。
一进房间,那些被血水浸透的衣物就被胡乱褪下,随意丢在地上。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衣的迪卡萝娅,就这样径直扑向了床铺,迫不及待地想要坠入梦乡。
“唔......”
床垫比想象中要硬得多,硌得她肩膀生疼。但此刻的疲惫已经压倒了一切,就连这份不适也很快被潮水般的睡意淹没。
直到天快亮,提林卡的身影才出现在走廊中。
站在房门前,看着迪卡萝娅房间中的一片狼藉,提林卡不禁合上眼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
这样子根本没法住人。
她应该是睡去自己屋里了吧。
咚咚咚——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进门却还要敲门,唉——日子过得......
等待片刻后,里面毫无回应。看来确实是睡熟了。
没多想,他便推门而入。
进门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审判官愣在原地,随即哑然失笑。
“呵呵。”他轻声一笑。
他走上前去,他小心翼翼地替少女掖好被角。
很难想象,这个睡姿怪异一脸憨态的家伙和刚刚那个女孩是一个人。
将沾着火药味的大衣挂到墙上,他独自走向那张略显狭窄沙发,轻轻坐下,又从一旁的桌上取下帽子,盖到脸上。
“晚安,麻烦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