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二人赶回住处时已是下午。
把那一身礼服褪下后,迪卡萝娅只觉得身上好像卸下了四块防弹插板一样轻松。
提林卡对此表示遗憾,毕竟他不常见自己以女装世人的样子。
“老实说你穿上那身裙子的时候,比以往都要有女人味。”
这是他当时的评价,在这之后没过多久,他就一溜烟的跑出门去,说着什么:筹钱,房费,露宿街头,黑面包......之类的话。
门扉开合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直到现在下午4点也没有回来。
空荡荡的旅店房间里只剩她独自对着斑驳的墙纸发呆。
教堂的通知恐怕还要等上些时日。她不是没想过买张船票回到弥什罗郡,等结果出来再折返。
但又想起现在风暴大到连邮轮又能拍翻在海里,自己想回去估计也没辙了。而且这样狼狈地逃回去,活像个在教堂受了委屈就跑回家哭鼻子的孩子。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
嗯,说实话有点寂寞,但尚且可以忍受。
或许呆在维瑟加德的我应该找点什么事情去干?
哦,对了您手上的剑伤好些了吗?
她下意识写道,笔尖在信纸上沙沙游走。
“处在...王都...的...迪卡萝——”
啪!
哒哒哒——
不慎脱手的钢笔倒在在凹凸不平的木纹上弹跳着,最后颤巍巍的滚过称不上平整的桌面。
嗯......
她托着腮,看钢笔骨碌碌滚向桌边,直到它即将坠落的刹那,才眼疾手快地抄回掌心。
“该干点什么呢?”呢喃混着叹息,消散在逐渐倾斜的暖阳里。
忽然,她瞥见摊开的信纸,墨迹未干的“迪卡罗——”静静躺着。
窗外的呼喊声引得她有些恍惚的将意识从信纸中抽离,抬头望向窗外。
红砖墙,铅皮顶。这里没有弥什罗郡码头飘散的煤灰,也不见安瑟苏湿滑的青苔路。陌生的街景在夕照中镀上一层金边。
窗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带着维瑟加德特有的小舌音。
自己.....应该出去看看。
笔尖顿了顿,补上飘逸的“娅”字。
她将信纸对折两次,仔细地装入信封。用旅馆提供的火漆封好信口后,迪卡萝娅利落地换上便装,束起高高的马尾。信封在桌面轻轻一叩,随即被她收入怀中,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通往楼下的阶梯间。
......
艳美俏丽摄人心魄的容貌以及那头如月光倾泻般的银白长发,在人群中格外夺目。在这个染发技术尚显粗陋的年代,如此特殊的发色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将她与贵族联系起来——毕竟寻常百姓既无闲暇,也负担不起这般精致的装扮。
街巷间,或明或暗的视线如影随形。艳羡的、探究的、揣度的目光交织成网,甚至有位失神的绅士因看得太久,而被身旁的女伴狠狠掐了胳膊,低声斥责。
这就是魔女吗......她觉得自己像是被锁在玻璃展柜里的人偶。
将贴好邮票将信封投到就近的邮筒,金属投递口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少女眼神微动。
至今仍不习惯被这样赤裸裸地注视。
她裹紧披肩试图藏起身形,却不想这样刻意的遮掩反而更引人注目——当人们看不清她的轮廓时,那些灼热的视线便统统聚焦在了她那张无处躲藏的脸上。
周围的人看不到她的身体,便都把视线放在她的脸上,这下更难过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出来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你不是已经习惯穿裙子了吗。”脑海中突然浮起的声音,引得她眉头微微皱起。
蓦然回首,望向自己的身后。
身着那身白礼服的‘桑蒂娜’,俏生生的站在墙边,笑着朝自己摆摆手。
两个一模一样的迪卡萝娅在街头对视着,这是第一次她在凡世中现身,恍若镜中倒影挣脱了桎梏,这种两个自己出现在同一时空的感觉真是——微妙。
一个面色古怪的男人从她们之间穿过,他的身影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桑蒂娜的形体。在他眼中,只是前方的银发少女突然回头,带着莫名的烦躁看向虚空。当他经过时,才发现那股烦躁并非针对自己。
好奇怪,但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他就走开了。
迪卡萝娅的语气上带着些不悦:“你怎么又出来了。”
“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桑蒂娜拽了拽自己皱起的礼服,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轻笑:“其他人可看不见我”
“我觉得你不出来对我来是才是最好的安慰。”
“或许你应该尝试一些新的事物。”她像是没听见似的,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双镶满珍珠的高跟鞋,捧在手里,“比如——”
“你让我穿这玩意不如直接把我的脚剁下去。”迪卡萝娅冷冷打断。
“你应该学着去接受这一切。”
“接受你的身体,你的灵魂。”
“知道吗,”迪卡萝娅烦躁地打断,“你现在顶着我的脸,像个喋喋不休的推销员一样围着我转,只会让我更加烦躁。”
“重新纠正一下,是‘我们’的脸。”
“那还真是抱歉了。”迪卡萝娅翻了个白眼。
我早晚得去看看心理医生,她在心里默念。
“哼哼,”桑蒂娜突然凑到她的耳边:“那些浮于表面的生理性疗程,可无法治愈灵魂上的顽疾。”
“什......你又在窥视我的心理!”
桑蒂娜笑了笑后退半步,指尖绕着发梢打转。
“你都把想的东西摆在我面前了,想看不到都麻烦。”
“是所有的魔女都和我一样有个替身演员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她摇摇头:“你是特殊的,我也是特殊的,我们独一无二。”
“太好了,”迪卡萝娅干笑一声,“看来在魔女当中,我的精神状态也是相当'出众'的那一档。”
“停下。”桑蒂娜突然正色道。
“嗯?”
“前面的路口向右转。”指尖指向一条幽深的巷道。
迪卡萝娅眯起眼睛打量着那条阴暗的小巷:“你是说这个看起来就,阴暗潮湿冰冷可疑的巷子我要钻进去?”
“嗯哼~”桑蒂娜的嘴角勾起神秘的弧度。
“我拒绝......”
“放心进去吧,”她围着迪卡萝娅踱步,“里面可是有着分外珍贵的东西,或者说......”她压低声音,“人。”
“有人在里面?”迪卡萝娅的瞳孔微微收缩。
“而且不止一个呢。”
看着迪卡萝娅举棋不定的样子,她又补充道。
“放心,我可从来没有害过你的想法。”
“但每次你出现就没好事。”迪卡萝娅皱眉道。
“我身上没带武器。”
“安心,不会太难缠的。”
就在她即将踏入巷口的阴影时,一个身影突然拦在面前。抬头看去,竟是方才那个面露古怪的中年男子。
“小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浑浊的瞳孔里闪烁着担忧,“实在不建议您走进这条巷子,里面的情况...很复杂。”
他既有些好奇又害怕这个行为怪异的少女,所以即便走开后也看了几眼,但当他发现面前的女孩好像要进去时,出于良心,他还是赶紧跑回来,尽力劝阻。
“先生,请放心,”迪卡萝娅微微欠身,银发如流水般滑过肩头,“我既然决定踏入,自然有所准备。”她弯下腰,灵巧地从男子臂弯下穿过:“但还是感谢您的关心。”
“这......唉!”中年人抬起的手又放下,重重地咂了下舌,看着少女的身影被巷口的黑暗吞噬。
喉结滚动了几下,他突然转身,踉跄着朝警厅方向奔去,破旧的靴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当最后一缕阳光被砖墙吞噬,迪卡萝娅终于踏入巷道。靴跟敲击石板的声响在狭窄空间里来回激荡,两侧民居传来的低语声忽远忽近。转过拐角时,她敏锐捕捉到身后多出的脚步声——潮湿地面特有的拖沓声,混着金属碰撞的轻响。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直到经过一个分岔口时才突然转身。银发在空中划出冷冽的弧光。
天青色眼眸精准锁定阴影深处,在魔女夸张的感官能力加持下,将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呦,小姐~”三个身影从阴影中浮现,为首的男子晃了晃手中明显来路不明的皮质公文包,“只身一人走进这种见不到太阳的巷子,可不是很安全啊,”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张狂的笑,“让我们来送你出去吧。”
桑蒂娜飘在半空,怜悯地摇摇头:"唉,可怜的三个倒霉蛋,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
“你说的人,不会是他们吧。”
桑蒂娜睁开眼慵懒的看了一眼,“他们可没资格与宝藏相提并论。”
“那就好。”
迪卡萝娅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在心底咒骂。每次桑蒂娜出现,平静就会如镜花水月般破碎。
“美人儿?”
“我只给你们三秒钟,”迪卡萝娅开口,声音像是从冰层下传来的低鸣。那双天青色的眼睛中浮现出嫌恶之情,“从我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