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泥浆裹着腐败气息,刺鼻的毒气在猩红如凝血的天穹下翻涌。暴雨自诡谲的云层倾泻而下,将焦土浸染成更深的暗红。这里是极境战场的最前沿,人类防线如风雨中吹散飘荡的蛛丝,来自邪魔的攻势如汹涌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扑向支离破碎的阵地。
浑浊的雨水灌进弹坑,将那些狰狞的伤口化作泛着血沫的深渊。水洼在滂沱雨幕中泛起层层涟漪,宛如大地在痛苦抽搐时皱起的眉头。
突然,一只沾满泥浆的军靴重重踏下,飞溅的泥水瞬间模糊了一切。凌乱的脚步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惶与急促,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在满是弹痕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颤抖的印记。
“呵啊,哈啊...哈啊...”
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暗金的头发被血浆黏成绺状贴在额前,年轻的士兵像头受伤的野兽般喘息,肺叶像是被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子弹如死神的镰刀,擦着耳畔呼啸而过,可他却全然不顾,只是咬着牙,向着曾经的阵地艰难前行。
“坚持住...就快到了...”
腰间的绑带深深勒进皮肉,拖行着昏迷的战友洛德。那具躯体在泥泞中划出触目惊心的血痕,像一条正在消逝的生命线。
在这片蠕动着的血肉战场上,那个蹒跚的身影就像被扔进绞肉机的麦粒。
砰——啪!
一声巨响,身旁的巨石被子弹击碎,飞溅的碎石如利刃般划过他的脸颊,鲜血顿时顺着下巴滴落。可他依旧死死攥着战友的手臂,眼神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在枪林弹雨中蹒跚前行。
终于,他跌跌撞撞地抵达了相对安全的战壕。他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先将身后的战友推进战壕,自己随后翻身跃下,重重摔在满是积水的泥地上。
发起冲锋前还人满为患的战壕如今空无一人,弹壳与断肢漂浮在浑浊的积水中,他强压下眼前炸开的金星,跌跌撞撞爬到震醒呻吟的战友身边。
绷带下的伤口又开始渗出粘稠的血珠,他颤抖着伸手按压,却发现指缝间的温热液体怎么也止不住。
濒死者的喉管里泛着血泡,却用那张被铁丝网划出数道口子的手扣住剑柄,将怀中的银剑推过。
他碧蓝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欣慰,深吸一口气吞了吞口中血水。
“伽罗尔,拿...拿上我的剑,从这鬼地方杀出去,”他把手放在伽罗尔按压着胸前伤口的手上“咳咳...你可...可以的,就像你一直如此的那样。”
“可是你...不不不,我要带着你一起走,我们说好的!我不会把你留在这。”
他手忙脚乱地撕开急救包,拽出绷带紧紧按在洛德胸口部不断渗血的伤口上。战地急救手册里的墨字在眼前疯狂跳动 ——加压止血、抬高伤处,可喷涌的鲜血还是顺着指缝不住流淌。
洛德突然暴起抓住他的肩膀,剑柄上的铭文在闪电中忽明忽暗,“这是...这是,命令!伽罗尔,别让我感到懊悔!”随后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无力地躺下。
“不要......”伽罗尔悲号着,声音被淹没在雨声与炮火声中。
通讯器突然爆出刺耳的电流音。伽罗尔扑向野战电话,颤抖的手指三次拨错频段。
接通的瞬间,还没来得及等到回应,他便声嘶力竭地吼起来:“这里是第五十二步战连队!在乌布卢西03污染区,伤亡惨重,请求支援,我们需要医疗设备!”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洛德又一次咳出鲜血。猩红的血沫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浸透泥浆的军装领口,晕开大片狰狞的暗红。
他连忙回过头安抚道:“你再撑一会。会好起来的.....”
“有没有人能收到!?”他疯狂地摇晃着通讯器,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
可回应他的只有通讯器里无尽的沙沙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漠视这最后的挣扎。
“有没有人!”他的嘶吼中带着绝望的悲鸣,却终究被无情的雨声吞噬。
沙沙——沙沙——
“吾主啊……”
......
沙沙——沙沙——
电流声如细雨漫过耳畔,不知何时,晨间的喧嚣已悄然替换了战场的硝烟。
“早安,尊贵的听众们——无论您来自王国的哪一片土地,无论您的信仰与立场,愿今日的晨光为您带来智慧与安宁。这里是维瑟加德皇家电信公司旗下《前卫报》栏目,由皇家特许播报。”
播音员醇厚的声音驱散了清晨房间的沉寂,混着邻居家飘来的烤面包的焦香,在工坊里轻轻回荡。
“据当地确认,维卡图叛军已于昨日强行渡过萨伊托尔河,与驻守卡辛的帝国边防军爆发激烈交火。目前,斯卡德地区局势严峻,帝国第三十九师因补给断绝陷入围困,并有报告称军中发生哗变。莫格罗德宫廷于今晨发表声明,呼吁国际社会关注‘维卡图武装分子对主权领土的侵犯’,并宣布将向王国议会提交军事援助请求。我国外交大臣表示,将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另据国防部特别通告:驻极境第七、第十四、第十八帝国步兵师,已遵照陛下手谕,于昨日下午四时启程回国。尽管联军最高司令部提出'可能削弱极境防线'的正式抗议,但陆军大臣强调此次调动'符合帝国最高战略利益'。”
“外交简报,波塔维亚已同卢森尼亚联邦建立新一轮的......”
“呼,啊啊啊啊——”老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老旧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眯着惺忪的睡眼,拍了拍床头那个黄铜外壳的方盒子。
嘎吱——
“这小东西还挺准时。”他摊开被子从床上坐起,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机器上的“皇家科学院”的压铸名牌,咧开一道笑脸。
“不枉费老子给它交了那么多钱。”
皇家科学院最新的实验性城市电传话系统,听说是个新鲜玩意,为了能和机械修会那颇有名气的气动管道传信系统一较高下,莫拉老爷子瞅准机会申请了一台。
作为维瑟加德最负盛名的刀匠,他的工坊向来不乏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手法好,东西多,不少来到这里的雇佣兵冒险者都会慕名而来,找他定制或者维护刀剑。
所以老爷子的腰包鼓鼓的,并不差钱,鼓捣些新奇的东西是他平时乐于去做的东西。
目前这电传话系统只有三个频道,老爷子特意调到了晨报频道,就希望每天清晨那宛如砂纸一般的广播声能像张粗糙的大手,把自己从睡梦中抽醒。
效果不错,在试过几次之后,他床头那台老旧的闹钟就被他嫌弃地丢进了仓库,再也没拿出来过。
广播仍在继续:“新一轮的世界博览会将于4天后在奎多尔王国的桑蒂德市如期举行,还——”
“就是作为一个闹铃来说还是声音有点小了。”
咔哒——
莫拉关掉机器,胡乱的抓起背心套在身上,捏着嗓子轻咳几声。
“嗯吭吭,开工!”
吱呀——
雕花木门被一把推开。莫拉眯起眼睛望向街道,一辆漆着皇室徽章的有轨电车正叮叮当当地驶过中央大街。
男人们持手杖戴着高顶礼帽,大衣下摆被风掀起,女人们则结伴举着蕾丝边的花伞漫步,裙撑上的蕾丝花边扫过沾着露水的金属路灯。
粗糙的手掌熟练地抚过淬火钳,金属表面仿佛还带着昨夜残留的余温。他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胸腔里发出满足的叹息,转身将长柄火钳探入炉膛。随着手腕用力一搅,暗红的焦炭轰然爆开,噼啪作响的火星溅在围裙上,烧出星星点点的焦痕。
“莫拉老爷的刀剑铺开——张,哎呀我去。”
老人扯着嗓子吆喝,同时猛地拉起卷帘门。铁皮与轨道摩擦出尖锐的声响,晨光如潮水般涌入工坊,却在半空中被一道黑影截断。
一双沾着晨露的女式皮靴就闯入视线,迪卡萝娅静静地站在逆光里,银色发丝被风吹散几缕,在她有些红润的脸颊旁飘动。
已经站在这里有些时候了。
今早她特意起得很早,却依然没在隔壁看到提林卡的身影——事实上,她甚至不确定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昨晚是否回来过。不过这正合她意,终于可以趁这个机会把那把剑拿出来修理了。
“您一定就是莫拉老先生了......”她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那双眼睛扫过老人布满血丝却依旧透亮的瞳孔。
这位曾在极境战场志愿维护联军武器的老匠人,此刻身上的牛皮围裙还沾着昨夜锻造的铁屑。迪卡萝娅记得,当年洛德又一次负伤被担架抬进后方时,正是这位老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祖传的淬火手艺重铸了他们的长剑。
离开前她打听到莫拉是维瑟加德本地人,却没想到命运会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在多年后重逢。
谁能想到当时的年轻人如今会变成一个女人呢......
老人眼角的皱纹深了些,白发又多了几缕,但握着铁锤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眼神里那股看穿钢铁的锐利劲儿分毫未减。
“小姑娘站这么近是等着吓老头子我一跳吗......”莫拉哼了一声,目光在她腰间那团包裹物上游移,“那么......小姐你找老头子我...有什么事情?”
“我希望您能修理一下这把剑。”
“嗯?”莫拉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让我看看。”
当布条被一层层解开时,老铁匠的呼吸陡然停滞。那把曾经银光凛凛的长剑,如今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扭曲的剑身诉说着惨烈的过往,仿佛轻轻触碰就会分崩离析。
“x-3044型制式步战长剑,嘶——姑娘啊。你这把剑...是被轧钢机碾过了吗?”
他用指节轻叩剑身,金属发出空洞而病态的嗡鸣,如同垂死者的呜咽。:“都已经烂成这样了,不如再买一把新的,我这里有很.....”
“还是不了。”迪卡萝娅的目光落在剑身上某处模糊的铭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老人看着迪卡萝娅的样子愣了几秒,不禁撇了撇胡子,“女孩们总是忘不了自己的第一次,呵呵。”
他随即拿着剑转身走进铺子,迪卡萝娅默默跟上,虽为女性但她的身姿仍比老匠人高出半头。
在踏入这间堆满工具的屋子时,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墙上挂着的各式刀剑泛着冷光,角落里的火炉还冒着腾腾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莫拉戴上那标志性的单眼黄铜放大镜,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幽蓝的光。他小心翼翼地将剑平放在工作台上,粗糙的手指沿着剑身裂纹缓缓移动。
只是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熟悉.....
“嗯......等等?这把剑我有印象。”老人的声音突然拔高,浑浊的眼珠里泛起异样的神采。
“嗯?”迪卡萝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从未想过,在岁月的长河里,这把承载着沉重记忆的剑,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匠人竟仍然记得。
“我修过他的剑。”老人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迪卡萝娅,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知道的答案。
“那个小伙子,我记得当时抱着剑被担架抬上来的,当时还跟着个安瑟苏人。”他瞥到迪卡萝娅那双天青色的眼睛,恍然间二者的身影竟然有所重合。
他连忙摇摇头。
这怎么可能,性别都不一样。
唉——人老了就是容易犯糊涂。
“那么你是他的.....遗孀?”
“啊?”迪卡萝娅一愣,随即苦笑摇头。
“看着也不像。”老人转身。
“你这双手看着比贵族小姐还娇嫩,可进门时的步伐、站姿、气质.....分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士,我在极境那鬼地方就呆了半个月,却见过无数这样的人。”在心中他已经对迪卡萝娅的身份有了初步的推断。
再次凑近剑身,放大镜几乎贴在铭文上:“叫洛德是吧,我这人记性差,唯独对剑上的故事记得清楚。那小子毋庸置疑是一个老贵族家的子嗣,那种精神顽强、不折、不惑、坚定的意志常见于那些奎多尔的军贵族中,以血鉴忠,死战不退这是他们的代名词。”
“他......”
老人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带着几分惋惜与敬意,“但很可惜,这往往代表着无法避免的牺牲,我想他的家族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迪卡萝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血的棉花堵住。
“嗯......”
“剑先放到我这里吧,”莫拉小心翼翼地将剑包进牛皮布,“修起来会有些麻烦得重铸剑身,我会尽力,可能还得用上秘银。这两天你有用剑的需求吗?学徒箱子里有几把能用的,你随便挑。”
“不用了,谢谢。”
“三天以后再来,”莫拉转身往炉膛里添了块焦炭,火苗轰然窜起,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到时候我会根据材料和务工费算钱,即便是老熟人也得明算账......”
老人轻叹一声。
“但这次...我会把剑修的结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