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将那柄银剑交到了莫拉铁匠手中。
但迪卡萝娅的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迪卡萝娅的指尖在剑鞘上多停留了一瞬,仿佛在与老友作别。这把承载着故人遗志的银剑,数年来始终与她形影不离,此刻却要短暂分离——尽管只是送去维护几日。
这感觉,竟像是送别一位至亲。
怅然所失啊。
走在路上,她缓步而行,不禁回忆起洛德最后的样子,倒在泥地中,痛苦的挣扎......
“这那是比死亡更痛苦的终结......”
结合桑蒂娜的说法,他将以最为痛苦的方法死去,即便灵魂都将被撕扯得粉碎。
蒸汽从地底管道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陌生的城市轮廓在雾气中扭曲变形,斑驳的砖墙、蜿蜒的管道、匆匆的行人。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叩问:自己真的有能力保护好他人吗。
那张推荐信自从上次前往教堂后一直被她放在随身的皮包中,随着她的步伐发出轻微的沙响。
虽然约书亚与刘易斯为迪卡萝娅写的是作为骑士的推荐信,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约书亚他渴望自己成为的其实是一名圣徒,这当然也是父亲生前对自己的期望。
可这顶冠冕,真的能被自己孱弱的肩膀扛起吗?
她停下脚步,空荡荡的剑鞘在身侧摇晃,发出寂寞的轻响。
......
在远古时代,圣徒的身影曾如繁星般点缀在人类历史的天空。
那时,古老的邪祟仍在诅咒着这片不幸的大地,人们生活中对黑暗的恐惧与奴役之下。仿佛这样的痛苦将持续百年、千年、万年永远。
——直到那道撕裂苍穹的光芒降临。
大圣女赤足踏过焦土,带着火种与秩序觉醒于凡世间,组织起那些在苦难深渊中苦苦挣扎的人们,唤醒在深渊中挣扎的生灵。她将散落的人群聚拢,在废墟上筑起城墙,驱散蒙昧,在绝望中竖起旗帜,屹立在黑暗之中。
然而,生存从来不是终点。被枷锁禁锢的灵魂,仍在无声地呐喊——自由,真正的自由,必须用烈火与鲜血夺取。
大圣女决心发起一场终结一切的远征,修士、骑士、平民,手持豁刃的剑,身披染血的布衣,仍义无反顾地踏上征途。
为激励战士,教会颁布神圣嘉奖令:凡战功卓绝、德行无瑕者,将被授予无上荣耀——圣徒之名。
第一位圣徒阿尔温,来自古塔拉斯岭。这位终日与经文相伴的修士,在围城战中以木杖为剑,于箭雨飞石间穿梭,救死扶伤。他三昼夜不眠不休,直至援军破围。他的事迹如星火燎原,圣徒之名自此在远征军中传颂。
随着远征的推进,圣徒的规模不断扩大。那时,圣徒的称号就如同今日的荣誉勋章,象征着勇敢与忠诚,但远不及后来所蕴含的深远意义。
直到那个决定命运的溯源之夜——大圣女以焚炎之枪贯穿自身,与最终之恶同归于尽。邪祟溃散,遁入黑暗,而人类也已力竭。永恒远征,被迫暂停。
圣徒们解下战甲,放下武器,投入到新帝国的建设中。在那个百废待兴的时代,圣徒们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成为了重建家园的中坚力量。然而,那时的圣徒并不受教廷的直接管辖,他们各自为战,为自己心中的信仰而奋斗。
然而和平的薄纱终究抵不过权力的利刃。当外敌的威胁消散,曾因共同敌人凝聚的帝国如沙堡般轰然崩塌。而帝国崩塌的余震中,诸侯们将贪婪的目光投向圣徒群体——这些曾守护文明火种的战士,转眼沦为权力博弈的棋子。
昔日在远征中互为后背的圣徒们,如今被迫在诸侯的旌旗下兵戎相见,剑锋所指皆是熟悉的面容。战场上的鲜血不仅染红了大地,更玷污了圣徒名号承载的千年荣光,也让教会的威望在硝烟中摇摇欲坠。
硝烟散尽时,教廷如同从噩梦中惊醒的守夜人,终于看清圣徒制度的致命漏洞:当信仰沦为政治附庸,神圣的使命便成了可操控的工具。
教廷迅速颁布禁令,封存圣徒授予仪式。那些曾身披荣光的旧时代圣徒,就这样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渐渐沉入历史的幽暗深处,成为尘封的记忆标本。
这一等就到了叛教时代的前夕。
当动荡的阴云再次笼罩大陆,民生凋敝、战火重燃,教廷不得不重新启封那套蒙尘的圣徒制度,试图将这些信仰的化身重塑为维系秩序的基石。但经历过历史的教训,教廷对待圣徒头衔的授予慎之又慎,唯恐重蹈覆辙。
新的圣徒制度宛如精密运转的齿轮,每道程序都镌刻着严苛的标准。圣徒头衔成为终身制的烙印,而剥夺这一荣誉的程序堪称繁琐至极——需神授教皇与枢机教皇的双重首肯,再经白衣主教团三分之二以上的表决通过方能剥夺圣徒的身份。
然而,近三个世纪以来,神授教皇始终保持着谜一般的沉默,这道形同虚设的罢免程序,反而让圣徒头衔愈发成为难以撼动的永恒勋章
与工业时代前相比,教廷对圣徒头衔的授予愈发审慎,甚至显得有些吝啬。但通往圣徒的道路依然向虔诚者敞开:贵族的举荐、战场的功勋、骑士的试炼,以及那个已被时光掩埋千年的城市公投。
而约书亚为迪卡萝娅铺就的,正是第三条道路——骑士考核。
在教廷近乎偏执的筛选机制下,每年能通过考核的新晋圣徒屈指可数。
这些天之骄子,每一位都是德行与智慧完美交融的化身。他们甚至不必以战功装点门楣,存在本身便是教义的彰显。
无须刻意辩驳,谈吐间自然能让最傲慢的学者折服。当他们在废墟中行走时,连硝烟都会为之让路。
当他们开口布道时,连枪炮都会为之静默。这就是新时代的圣徒——用生命诠释着信仰最纯粹的模样。
反观迪卡萝娅自己,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灼烧多年,却始终未能手刃仇敌。
想要守护身边之人,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痛彻心扉的悔恨。
如今更因命运的捉弄,化作世人所畏惧的魔女之身。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就像纠缠不清的荆棘,将她越缚越紧。
“像我这样的人,竟妄想成为圣徒......呵呵。”
她自嘲地扬起嘴角,银白的长发在风中划出寂寞的弧度。圣徒的光辉与魔女的黑暗,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她心如刀绞。这份妄想,究竟是可悲的傲慢,还是对神圣的亵渎?寒意从心底蔓延,她抱紧双臂,却驱散不了那份自我厌恶。
“妈妈,那个漂亮的白头发的姐姐好像很难过啊。”
清脆童声突然刺破阴霾。迪卡萝娅抬眼望去,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指着她。
“嗯?”迪卡萝娅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小女孩正指着自己。
“嘘,别乱指。”年轻母亲露出公式化的微笑,眼底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戒备,“您的头发很好看。”
“呃,谢谢?”迪卡萝娅牵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突然,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过来,将一朵娇艳欲滴的郁金香塞进她掌心。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送给漂亮姐姐!”
女孩将一株郁金香放到了迪卡萝娅的手上。
“快跟姐姐说再见。”母亲的声音变得急促,拽着女儿的手腕就要离开。
“再见~”清脆的童音渐渐消散在嘈杂的人声中。
迪卡萝娅望着手中的郁金香,花瓣的柔软触感让她恍惚了一瞬。但很快,然而现实很快将她拉回,银剑的维修账单、空空如也的钱袋,这些残酷的现实如潮水般涌来。
“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先把修剑的钱凑齐再说。”
叮——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枚贝壳纽扣从前方少女的裙摆滑落,在石板路上弹跳着滚到她的靴边。
“等等你的东西!”迪卡萝娅弯腰拾起纽扣,正要追赶那对母女时,一股熟悉的铁锈味突然窜入鼻腔。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黑色斗篷的残影掠过街角,那股混合着腐木与血腥的气息,与浮空舰上咒血祭司身上的恶臭如出一辙。
“嗯?”她连忙回头望去——拿到身影正走向远方的人群......
“您的纽扣!”她攥着纽扣追上母女,不顾对方受到惊吓的眼神,将纽扣塞回母亲手中,随即转身朝着斗篷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斗篷人微微一愣似乎察觉到了追踪,加快了脚步,一头扎进人群。
中央大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马蹄声、机动车的轰鸣交织成一片。
“该死!”
迪卡萝娅攥紧拳头,内心矛盾不已。在这里动用超人之力,无疑会扰乱秩序,受到举报,到时候估计跟教廷交代会很麻烦,而且会牵连到无辜的人,包括提林卡。
就在她迟疑的刹那,斗篷人已闪进一条幽暗的窄巷。迪卡萝娅紧随其后冲入巷口,然而——
空无一人。
巷子里只有一堵斑驳的砖墙,青苔在缝隙间蔓延。她快步上前,手掌贴上冰冷的石砖,仔细摸索,却找不到任何暗门或机关的痕迹。她的魔女感官清晰地告诉她——气味在这里戛然而止,仿佛对方凭空蒸发了一般。
“不见了.....”她低声呢喃,眉头紧锁。
“这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余光捕捉到地面一抹异样的反光——一块宛如蓝宝石碎片的晶体,静静地躺在潮湿的砖缝间。
她盯着它看了几秒,最终谨慎地俯身,隔着皮革手套将它捏起,举到阳光下细细端详。
幽蓝的光从棱角间渗出,在迪卡萝娅的皮肤上投下流动的暗影。碎片内部悬浮着细小的银沙,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聚合成漩涡,宛如囚禁在琉璃中的星辰。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