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达——嘎达——
马蹄铁同石板路的磕碰由远及近的传来,清脆而富有节奏,宛如命运的鼓点。
两辆马车先后停驻。领头的白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鬃毛在风中凌乱飞扬,而缀着银十字徽记的白色教廷马车沉稳如磐,宛如一位沉默的守护者。
占星者艾妮莎早已伫立在白石阶顶端,一袭银灰色长袍随风轻摆,宛如天边一片悠然的云朵。虽然眼睛被白纱蒙住,但她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那是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
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次会面。
侍从动作利落地跃下马车,恭敬地拉开教廷马车的车门。教皇雷富吉奥微微俯首,缓缓现身,冷峻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许久不见,陛下。”艾妮莎缓步而下,声音柔和而真诚,“别来无恙~请代我向圣女阁下问好。”一边说着她默契地伸出手,这是她面对教皇时恪守的礼节。
雷富吉奥微微点头回应:“艾妮莎——大占星师。”
对于这位占星师亲自迎接,他神色如常,同样早有预期。
“别总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作为一名圣职者,您应该露出慈悲的笑容,这才符合您的身份。”
雷富吉奥抬手整理被颠簸弄乱的披肩,随即走上前去。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俯身,依照礼仪,先左后右,行了个正式却不失亲切的贴面礼。
艾妮莎转身引领教皇走向大门,余光却瞥见两名全副武装的武装修士立在车旁。她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啊,还请留步,”目光扫过跟在教皇身后的武修士,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那些武修士的兵器不得进入圣堂。”
“他们不会跟我们进去。”雷富吉奥简短回应。
艾妮莎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还以为陛下日理万机,早把这条规矩抛诸脑后了。”她的调侃裹着几分熟稔的亲昵。
“我这次过来待不了太久。”雷富吉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二人踏入圣堂,青铜大门在学徒手中缓缓闭合,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声响。
随着青铜大门在学徒手中缓缓闭合,阳光斜斜穿过二楼尖拱窗,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流淌成河,又将穹顶的彩绘圣像染上流动的金边。圣人画像眼中镶嵌的宝石在光影交错间忽明忽暗,仿佛有生命般凝视着这位重要的来访者。
身着白袍的占星学徒腰间系着靛蓝色丝缎,正抱着厚重的羊皮卷穿行在立柱林立的回廊间。
雷富吉奥的目光掠过廊壁上斑驳的古典壁画,却突然被柱林尽头的动静吸引。
正当此时一名学徒抱着的资料轰然倾斜,泛黄的羊皮卷如枯叶般散落,金属圆规骨碌碌滚向地面。站在一旁的教宗虽然没有留意但还是本能地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掌稳稳托住摇摇欲坠的纸堆,常年握持权杖的沉稳力道,让歪斜的资料夹瞬间恢复平衡。
“谢...谢谢您,圣座大人!”学徒涨红着脸,慌乱地摞起错开的案卷。
雷富吉奥看着她耳尖泛起的红晕,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指尖掠过细软的发丝,冷峻面容难得露出一丝温和:“当心些。”
女孩这才透过歪斜的纸堆,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占星师,急忙屈膝行礼:“午安,艾妮莎女士。”
“吃过午饭了?黛西。”艾妮莎微笑着问道,目光中满是关切。
“吃过了,”名为黛西的学徒偷偷打量着教皇,在这座女性主导的星学会里,男性身影本就稀罕,更遑论这位权倾天下的圣座。
她识趣地颔首:“我...我先去图书馆了!”
“嗯。”
待学徒的脚步声消失在廊柱之后,艾妮莎回头笑道:“很伶俐的孩子,不是吗?”
“这是什么?”他银灰色的眼眸凝视着那座三层高的机械架构,“机械修会的机器怎么会放到你们这里”
艾妮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机械修会最新援建的综合差分机计算系统,当时批示可是您盖的章。”
她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揶揄:“您亲手批复的文件,难道已经忘了吗?”
巨大的差分机矗立在圣堂中央,宛如一座由黄铜与钢铁铸就的机械神殿。
数以万计的齿轮咬合转动,抛光表面在烛火与水晶窗透射的天光中流转,折射出冷冽而神圣的金属辉芒。
主传动轴低沉嗡鸣,带动层层叠叠的连杆起伏运作,黄铜拨片如琴键般精准起落,奏响一曲精密而恢弘的机械圣咏。
咔哒——咔哒——
这韵律比任何交响乐都更令工程师心醉。每一个跳动的擒纵轮,每一组变换的传动比,都在诉说着数学与机械最纯粹的浪漫。
这是一种近乎神性的秩序之美。
“我从来没想到这台计算机是如此的巨大。”雷富吉奥向前几步,差分机的震颤透过石板地面传来,震得他披风上的金线刺绣微微颤动。
“我们的学派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安置这台睿智的机械了,只能让它暂居圣堂。不过,您不觉得它和水晶窗辉映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神圣感?”虽然双眼遮巾,但艾妮莎仿佛还能看到那些光影在机械的齿轮间跳跃。
“算上这台,全世界只有三座,”雷富吉奥的目光扫过复杂的传动结构,“一座在康佳的机械修会总部,一座在维瑟加德的星冕圣厅,还有一座在极境的赛拉斯蒂安要塞中为重炮群提供弹道计算。”
“机械修会称这是他们立会三百周年,与七重天学会合作百年的赠礼。不过自从它到来,那些原本需要占星师冥想数日的推演,现在只需转动几次曲柄。”
“它现在在运算着什么?”雷富吉奥追问。
“你可以想到的任何东西圣座陛下。”
学徒接过一张刚刚吐出的打孔纸带,光透过细密的孔洞,在地面投下连串的星点。
“天体力学、星相学、统计物理、流体方程、分子模型这种都是。”
“就在前两天,我们刚刚借助它算出了一颗可能存在却尚未被发现的行星的轨道。目前,我们已经通知高原上的远眺者4号天文台,他们正在对预测的位置进行观测呢。”
“嗯,是一件非常趁手的工具。”雷富吉奥淡淡道。
“机器的运转,亦是对秩序的一种诠释。”艾妮莎的指尖轻轻抚过差分机的金黄的外壳,“听前来维护的机械修会神甫们说,他们最近已经在考虑用电来代替齿轮在计算机中的作用。”
“用电来代替?”雷富吉奥挑眉,金属齿轮的嗡鸣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就像闪电取代烛火,蒸汽取代马匹...他们声称这种'电子计算'能让运算速度提升千倍。”
“当然,修会里的老派神甫们已经气得护目镜都快裂了。”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雷富吉奥对此不置可否,他向来对异教徒的教义之争毫无兴趣,但仍微微颔首:“我回头会向修会的牧首亲笔写一封感谢信的。”
“您应当这么做。”“她帮了我们不少忙。”
“她?”雷富吉奥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和姑娘们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智者。”
“嗯.....”雷富吉奥心中暗忖,艾妮莎还是像他记忆中那样充满活力,思维跳脱,仿佛时光的流逝在她身上未曾留下丝毫痕迹。
随着往来人群渐渐散去,静谧的氛围在室内悄然蔓延,两人的对话也随之卸下了防备。
二人找到一张随处可见的小圆桌就此坐下。
您的气色似乎比上次见面差了些?”艾妮莎斟满一杯琥珀色的药茶,蒸汽在杯沿凝结成细小的光晕。
那双瑰丽的蓝瞳有些带着些怜悯的望向坐在对桌的男人。
“教廷事物繁多,让我有些疲惫。”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苦艾的涩味在舌尖蔓延,“这次也只是抽出时间才过来。”
“有些事情想要当面向您发出询问。”他抬眼凝望着始终挂着和善微笑的占星师。”
“在浩瀚的命运之海里,我也只是一叶随波逐流的扁舟。”
“窥探未至之境的代价,往往比预想的更为沉重。”
“那么您所渴望的知识或者道路又是什么呢?”
艾妮莎轻轻转动手中的六分仪,黄铜指针在头顶洒落的光斑中折射出耀目光芒,仿佛将星辰的力量凝聚在这小小的仪器之上。
雷富吉奥刚要开口,却被她竖起的食指止住。那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星辉:“先说好白协议第六条所言:占星者有权对禁忌的命途保持缄默。用俗世的话说,叫天机不可泄露。”
“我想问的是你三个月之前提到过的那个魔女。”
“啊~那个姑娘,”艾妮莎的叹息像穿过星隙的风,“她将引领我们走向一个众生皆可微笑的未来。但在此之前,对她而言道路仍然布满荆棘与灾厄。”
“更加具体的.....”艾妮莎轻笑一声:“请恕我无法多言。”
“就像过生日时孩童许下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我...”教皇的声音变得有些颓丧:“人类的未来真的要寄托在一个魔女的身上?”
“哦,雷富吉奥,”她突然直呼着教皇的教名,一边解下了遮住她眼睛的白巾,伸出手给予面前的老友一个怀抱:“请不要去暗自怨恨命途的指引,她会是我们教会的瑰宝,或者说将世界重新缔造之人。”
“做出这个决定,作为一名出身保守派的教皇,现在我已经被那些保守派的老朋友们称之为异端了。”他苦笑几声。
“教皇陛下,”她忽然将六分仪举向天窗,璀璨的白光穿过仪器的铜环,在她闪烁着星辉的瞳孔中流转。
“改变与质疑是每个人、每个群体、每个国度……乃至全人类必经的坎坷。而我们要学会的面对它、减轻它,最后公正的看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