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
啪嗒——
她的身体重重砸进积水，污浊的水花夹杂着血珠溅在四周的墙面上。
“呃......”当眩晕的浪潮终于退去，迪卡萝娅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这是第几次了...”她甩了甩头，几缕湿发仍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手腕传来阵阵麻痹感，银牙紧咬。即便是不死之身，连续从高处坠落也绝不是什么愉快体验。在下坠过程中，她徒劳地试图调整姿势，粗糙的混凝土墙面却像砂纸般刮过她新生的肌肤，留下一道道渗血的擦痕。
“这里看不见见任何东西！”
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她触电般缩回手，又试探性地向前摸索。
平整的面板，凸起的轮状物，还有...把手？
“这是...一道舱门？”
她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摸索着找到把手的位置，掌心传来铁锈剥落的粗糙触感。
她向前挪了半步，这样会更好发力。
哧——砰——破碎的金属摩擦声自手轮的缝隙中传出，令人感到牙酸。
这道阀门几乎被锈蚀彻底封死，但好在迪卡罗娅依然能撼动些许。
哗啦哗啦——
淅淅沥沥的流水沿着阀门打开的缝隙流下，逐渐汇聚没过迪卡萝娅的脚踝……
轰隆——
雷鸣声自远方的山脉中传来。
维瑟加德的雨季总是来得蛮横无理。当暖湿的气流从海洋向陆地移动时，遇到的阻挡，气流被迫沿着高大的白山山脉抬升。
皇家科学院的气象学家会告诉你，这是典型的地形雨形成过程：海拔每升高一百米，气温就下降零点六度，水汽在低温中凝结成云，最终化作倾盆大雨。
但维瑟加德人不需要教科书般的解释。他们只知道，雨季来时，天空会像被捅破的水袋一样，将积蓄已久的愤怒一股脑倾倒下来。这些雨水不是温柔的馈赠，而是带着腐蚀性的酸液，混合着工厂排放的硫化物与氮氧化物，将屋顶、桥梁、雕像，甚至是人心一寸寸啃噬出锈迹。
皮肤接触雨水会发痒、红肿，长年累月则溃烂成疮。于是人们被困在屋内，听着永无止境的雨声敲打窗棂，潮湿渗入骨髓，霉斑在墙角悄然蔓延。
正因如此，每一个难得的晴天，都成了维瑟加德人的狂欢节。人们涌上街道，像久困地底的植物般贪婪地伸展肢体，让阳光炙烤发霉的灵魂。
酒馆爆满，露天集市人声鼎沸，连最阴郁的老人都忍不住推开窗户，深深吸一口干燥的空气——仿佛要把被雨季偷走的一切，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这是人们再正常不过的补偿心理。
然而，这些困扰不过是浮于表面的涟漪，真正的危机潜伏在城市的地下。
雨季来临时，暴涨的河水常常倒灌入城，使得依靠重力排水的传统下水道系统完全瘫痪。
杰出的人类工程师们耗时69年在维瑟加德的地下打造了一项堪称奇迹的工程。四座容积达2300万立方米的巨型混凝土储蓄池，静静伫立在城市下方。
它们相互连通，构成一座宏伟的地下宫殿群。降雨时，这些储蓄池敞开怀抱，容纳奔涌而来的雨水。雨停后，无数泵组便开始运转，再将积水排向大海。
正是这座地下蓄洪池周而复始的“呼吸”，维护了地上的安定。
迪卡萝娅曾听说过这个工程奇迹，但从未真正在意——毕竟，谁会关心自己脚下的排水系统？
可现在，她正置身其中。
滴哒——哒——
水珠从拱顶的裂缝渗出，在寂静中砸向地面，回声在空旷的黑暗中层层荡开。
这里并非完全漆黑。微弱的光线从不知名的缝隙渗入，恰好够魔女的夜视瞳孔捕捉到这座地下巨构的轮廓——
一座由灰白色混凝土构筑的灰白色庞然空间赫然矗立在眼前。
灰白色的混凝土向四面八方延伸，构成一座冰冷而恢弘的殿堂。直径三米的柱林以精确的几何排列延伸到视野尽头，向上支撑起高耸的穹顶——那跨度几乎与最宏伟的大教堂比肩。
拱置身此地才能感觉到这个巨型工程的恢弘与壮丽。
维瑟加德的巨型泄洪洞——而且由于是虚幻的投影这比实际上要大得多。
空气里飘荡着石灰与铁锈混合的金属腥气，倒是意外地干净。与上层污浊恶臭的排水道相比，这里干燥得近乎虚幻，至少迪卡罗娅并不讨厌这个味道。
滴答——滴答——
漫步在灰白的世界中，高耸的立柱投下深邃的阴影，穹顶在视线尽头弯曲成一道模糊的弧线，这时才能理解人类的渺小，就像行走在混凝土森林中的蚂蚁。
磅礴，冰冷而疏离。
啪嗒——
一个异样的声响突然刺破寂静。
迪卡萝娅的耳尖微微一动，魔女敏锐的感知瞬间绷紧。她放轻脚步，无声地滑向声源处——那根粗壮的混凝土立柱后方。
有人？
她猛地闪身……
然而立柱后方空无一物，只有几道新鲜的裂缝在墙面上蜿蜒。
“还是我的幻觉。”
“应该没东西了。”她低声呢喃，声音被混凝土墙面吸收得干干净净。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
噌——
“呦好久不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阴影中浮现，“迪卡萝娅小姐，为了找您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却并未转身。
“提林卡...”
阴影中，银亮的匕首缓缓探出，尽管光线微弱却仍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就这样在黑暗中抵住了迪卡罗娅的后颈。
“鉴于身处虚妄之镜中，也是为了鉴定你倒是真的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个女人......《圣弗朗西斯启示录》最终章，神明将什么交给了最后的牧者？”提林卡的声音带着戏谑的腔调。
在这个被刀抵住要害的时刻，也许是在黑暗中独行太久，她竟感到一丝荒谬的安心。
而提林卡所说的这句话她当然也听过，
“吾向凡世降下甘霖，纵容那万物的生长，此为恩泽，吾向世界降下业火，燃尽这世间的罪恶，此为宽赦。”
“还有呢？”
“那些被赦免的，被赐予的，将在死后升入金黄的殿堂，拥有享用不尽的羊奶，与可口的鲜果、食物。”
一阵沉默。
突然，阴影中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匕首缓缓收回。
“我很高兴，你的回答是正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