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河水无声流淌。
可惜,今夜无人欣赏这份静谧——
流浪歌者的吟唱仍在步行道上飘荡。
那些资产阶级的少爷小姐们依旧夜夜笙歌。
只有那些渡鸦……
那些盘旋在头顶屋檐的渡鸦。
蜷在屋檐的阴影中,黑羽融进夜色,褐色的眼珠偶尔转动,收缩,放大,将一切烙进瞳孔。人类的悲喜、阴谋、死亡,在它们的注视下不过是一幕幕循环的戏剧。
——眨动,眨动。
宽大的兜帽垂落,阴影遮住了那张苍白的脸。唯有褐色的眼睫微微颤动,视线低垂,凝固在鲜红的地毯上。
若不是后背还有微弱的起伏,他几乎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嗒,嗒,嗒。
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就像无形之人的踱步。
“她……没有伤害围观者?”嗓音低沉,像钝刀刮过石板。
“并没有,陛下,准骑士迪卡萝娅只是在‘觉醒’的过程中对房屋造成了一定的破坏,引起了一些群众的恐慌,但未表现出对人类……的敌意。”【密使】谨慎地斟酌词句,他们无比清楚自己监视的这个特殊的个体对于教会和自己效忠的主人间微妙的关系。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他在等待面前高位者的反应。
“情况就是这样,陛下。”
“...继续”
“审判官提林卡和迪卡萝娅在追击邪教徒的过程中相继坠入虚妄之镜,我们的【密使】在进入下水道之后追踪300米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嗒,嗒……
敲击声戛然而止。
听到这雷富吉握住笔杆的手攥紧。
“虚妄之镜内部变幻莫测,”他低声说,像是解释,又像是说服自己,“丢失目标也是正常...”
...
“退下吧。”
“【密使】随时待命。”
一眨眼间,跪伏在地的探秘者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眉头紧锁的枢机教皇——雷富吉奥。
“呼——”他向后仰去,将身体与灵魂的重量沉沉压在靠背上。
房间中一片死寂,只有微弱的烛光在灯台上摇曳着。
时间如无声的溪流,坠入无底的深渊。
漫长的等待。
直到分针扫过六十度,他才在一声长叹后,打破了沉寂。
“把灯点上。”
咔哒——
电流嘶鸣,水晶吊灯骤然亮起,电能带来的光芒如潮水般漫过翡翠宫的每一个角落。
若连思考都只能被禁锢在黑暗之中,那未免太过可悲。
“虚妄之镜...”他的低语在不大的堂室中回响。
赝造的空间,混淆真实与虚幻的存在。
即便是它的创造者,也无法从外界窥探其中的奥秘。
无序、扩张,甚至时间的流速都可能扭曲错乱——
称它为“镜”没错,称它为“境”亦无不可。
但对雷富吉奥而言,镜中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将它安置于此?
以及——坠入其中的迪卡萝娅,会变成什么?
这东西绝不会凭空出现。它需要庞大的仪式、隐秘的布局,以及难以估量的人力物力。
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一点的,要么是敌国的秘密组织,要么是……
邪教徒。
前者可能性极低。虚妄之镜对现实位面的干涉有限,且最致命的是——它不受控制。没有哪个国家会冒险使用这种不可控的武器。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那群被世人避之不及的异端。
“偏偏在圣女退位礼前夕…”雷富吉奥的权戒在扶手上刮出细微的声响,“邪教徒却要挑这段时候活动。”
“那群异端,邪教徒,背叛者!他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信息太少,尚无法确认他们的目的。但既然已经抓住了老鼠的尾巴,就必须在事态发酵前,将藏在下水道里的阴影连根拔起。
他需要更多鹰犬,更密的罗网,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蛆虫彻底肃清。
握紧的手逐渐松开。
当然...
“还有那个那个约书亚不惜冒进之举也要保住的姑娘...”
雷富吉奥难以判断这究竟是转机还是灾难。
尽管大占星师反复的向他强调她的忠诚与重要性。但他在亲眼见过那个魔女之前他依然会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并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是他作为教宗的职责。
“迪卡萝娅...迪卡萝娅...”
凡人坠入虚妄之镜,多半会永远消失,即便侥幸逃脱,也会精神崩溃,或沦为废人。
按照教廷规程,只有全副武装的职业军人,在至少三名高阶圣职者陪同下才被允许进入探查。
而要彻底摧毁一面虚妄之镜,则需要猎魔人的秘银长剑,或是整编的动力甲军团严阵以待。
环境的险恶以及和蔼可亲的动物朋友不过是最浅层的威胁。现实物理法则的失效,令人精神崩溃的迷境,还有导致肉体背叛魂灵的异变......
即便是百战的圣徒也要步步为营。
往往需要凡人很大的牺牲才能将危险化解,而现在,王都的地下竟悄无声息地孕育着这样一个灾祸...
那个游走在骑士与魔女之间的存在,会在其中经历怎样的蜕变?
雷富吉奥不敢心存侥幸。占星师带来的那点慰藉,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他必须采取行动——立刻,马上。
眼下的情况他的要求只有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优先确认迪卡萝娅的存在。
她实在是过于特殊了。
嘎达——
钢笔从指间滚落,在乌木桌面上划出一道墨痕。
熔化的火漆滴落在羊皮纸上,猩红的封印将密函永久封存。
雷富吉奥将卷起的密信投入黄铜信筒,金属表面倒映着他疲惫的面容。
事已至此...
他在短暂的犹豫后,伸手将这一封决定命运轨迹的命令投入了管道倾斜的开口处。
咚。
黄铜信筒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随着气动管道传来的嗡鸣,情报以蒸汽时代最迅捷的方式飞向各个角落。
完成这一切后,雷富吉奥重重跌入高背椅中,丝绸长袍下的手臂微微颤抖。
他用力握住自己颤抖的手腕,神色复杂。
我为何要感到彷徨呢...
叹息在空荡的殿堂里碎成齑粉。他缓缓合上沉重的眼睑,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这片刻小憩,或许将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
哒,哒,哒。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尽管略有不悦,但雷富吉奥还是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
“进。”
门轴发出年迈的呻吟。
“哎呀呀...”白色教袍的老妇人推门而入,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慈母般的微笑。她扶了扶滑落的老花镜,镜片后的双眼盛满温柔。
“已经凌晨3时了,陛下,还不入寝吗,虽然您贵为白瓷圣子,但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白色的教袍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暖光,胸前的银质十字架被磨得发亮,每一道皱纹里都沉淀着光阴的温柔,让人不禁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柔慈祥的母亲形象。
即便如此也能从这位迟暮的老人身上见到那个活在过去的少女。
塔里娜老圣女带着柔和的视线看向坐在桌前的雷弗吉奥。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眼前的老圣女,论外貌足以做他的祖母。然而,两人的关系却与这表象截然相反。
“大人,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您还是那么年轻,就像五十年前那样。”
“塔里娜圣女...”教皇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你怎么也过来了。”
“刚刚和姊妹们结束祷告,想去城下的糕点铺找点东西吃,没想到您这里的灯还亮着。”
“医修士嘱咐过你不能再吃些甜的东西了。”
“垂暮之年,总要抓紧时间品味世界的馈赠。”
“喵——”恰在此时,一只雪色小猫从她身后钻了出来,轻盈地蹭过她的裙边,毛茸茸的尾巴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瞧,我们的小拉维亚也这么说呢。”
她抬起头浑浊却温柔的目光直直撞进雷富吉奥的眼底,“陛下眉间的阴云,可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结?不妨可以和您的学生,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