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嗯——”墨绿的眼瞳下如同深潭般的窥视。
银白的长发在水中铺展,随着水波轻轻摇曳。纯白的裙甲浸在池水中,折射出破碎的星光。无力而静谧。
“我该怎么处理这个女人呢?”
她的身躯在他臂弯中微微蜷缩,呼吸轻缓,如同熟睡的婴孩。胸口微微起伏,证明她仍活着——只是沉睡着,而非死去。
提林卡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唏嘘。
“美丽,破碎的女孩。”
叹息在唇齿间辗转,最终化作心底一声暗语:你到底向我隐瞒了什么,麻烦精.....
是能够驾驭神圣之力的魔女?还是误入凡躯的神明意志?她的力量从何而来,还有......“她”,到底是谁。
他说的自然是暗指刚才的桑蒂娜。
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这两个人肯定不是同一个个体,像是两个灵魂寄宿在同一个身体中...然而这种说法毋庸置疑是对过去那些传承至今古老经文的亵渎。
教籍中烫金的文字早已阐明:灵魂的贵贱刻在种族血脉里,与人间的王侯冠冕无关。
如果你问:国王的灵魂就一定比农夫高贵?那些曾经的守旧派圣职者们未必认同。
人类的灵魂因纯洁、勇敢与智慧而高于精灵与矮人。
邪恶傲慢的古龙则被贬为下等。
至于那些遭污秽侵蚀的存在,被统称为“邪祟”,是最为卑劣的灵魂。
如妖鬼,魔女,腐败者,堕落者之流。
教义宣称,所有生灵降世时,灵魂皆纯净无瑕,此后的一生将决定其归宿。
平凡的魂灵死后会在炽翼天使的引导下踏入轮回,肉体归葬凡尘。
积善者的灵魂将飞升圣卡纳塞,在黄金殿堂里畅饮永不枯竭的葡萄酒,品尝永远温热的圣面包,得享超越时间的永生。
染指盗窃、奸淫等不洁之举的灵魂,会沉入永寂深渊,在无声的虚空中卑微地崩解。
而那些触犯最严重的罪孽,剥夺自己以及别人生命的行为,他们的灵魂将会成为恶魔的刑具,承受永生永世的诅咒与折磨,直至一点一点磨成齑粉。
这些记载至今仍锁在大教堂图书馆B座三层第二列的《史宗》古卷里。
启蒙时代以来,“轮回”与“奖惩”的教义在新时代神学家与辩论家的唇枪舌剑中几经重塑,如今已可简化为“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普世准则。
“如若灵魂皆为纯洁,又何谓卑贱?”
在平权主义者参与的数次宗文革命中,以种族论灵魂贵贱的论调亦已褪色。
那些曾在文明边界瑟缩行走的异形种族,终于能在阳光下挺直脊梁,参与到人类社会的运作中,他们带来的民俗信仰像野火般燎过教会的根基。
新时代的到来随着工业化,大生产,自然科学的进步,灵魂的信仰土壤日渐贫瘠,越来越多的无信徒不在肯定灵魂的存在。
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时代洪流冲刷着教义的堤岸,教会的势力一缩再减,那些繁复的经文也逐渐被封灌在混凝土浇筑的大地中,或被篡改以迎合新时代,有些被刻意遗忘。
然而在这沧海桑田的变迁中,唯有一条教义始终屹立不倒——灵魂的唯一性。
即便是被斥为亵渎的魔女,圣典也将其定义为灵魂受邪染的畸变,或是被陨堕君主操控的傀儡,终究是单一灵体的扭曲。
而一具躯壳中并存两个灵魂?这就像要求顽石溶于清水——根本就是违背自然法则的荒诞存在。
他苦笑着摇头。
还是说,真如"她"所言,这只是同一灵魂的两种面相?
理智告诉他,她说的是对的。
从感性的角度,他又不愿意去相信一个所谓“第二人格”的只言片语,尽管她看上去要比他想的现实许多。
他无法确定。只是隐约觉得,这其中……必定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漫长的思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在空寂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易斯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时间在指尖流逝,如同细沙。“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定了定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那么......
提林卡轻轻拨开她蜷曲的手指。那动作如同捻开一朵带露的铃兰。
一枚晶体吊坠静静躺在其中,在虚假的星穹下却流转着诡谲的光彩。
仿佛透过其中能看到自己一样。
“这估计就是这里的结像核心了吧。”
提林卡的白手套映着晶体的冷光,他抬眼望向支离破碎的夜空,星辰如同碎裂的镜面。
“不管怎样,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再说”
说罢,他将晶体高高抛起。银光划破流光——
抬手,瞄准。
砰!
硬芯的穿甲弹将其击的粉碎。
世界在刹那间静止,随后开始扭曲变形,如同被无形之手攥住的绸缎,旋转着向内坍缩。
提林卡缓缓将迪卡萝娅搂入怀中,最后回首仰望这片虚幻的天空,随后纵身踏入虚空。
风声在耳畔呼啸,破碎的星光如雨点般坠落,失重感尚未散尽。
啪嗒——
水花溅起。夜的气息扑面而来。
什么都经历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经历。
湿润的泥土,青草的芬芳,还有远处潺潺的流水声。月光重新变得完整,洒在及膝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只是很多事物回来了。
虫鸣重新在草丛间响起,一轮满月高悬天际,将清冷的光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远处维瑟加德的灯火将天边照亮成一片朦胧的橙调,夜色尚浓。
他转身望向身后:一截黑漆漆的铸铁管道斜插在岸泥里,管口仍卷着浑浊的风浪,像只喘息的巨兽。
“果然是下水道的镜像出口。”
他轻笑着自语,靴底碾过湿润的泥土,却在抬脚时踢到了柔软的织物。
那件熟悉的黑色大衣半浸在水中,衣摆随波轻晃。
这是...大衣,自己的大衣?
他怔了怔,随即恍然。
对啊,自己之前在泄洪洞中确实把衣服披到了迪卡萝娅的身上!
只是后来随着她的魔女化,不知去向。
而此刻,脱离了虚妄之镜的法则,衣物竟随着现实的重构回归了。
那她现在......
沉吟片刻,就像某些本能的电路被意外接通。
提林卡的目光不受控制的陡然下坠,却在触及怀中人的瞬间触电般移开。
他喉结轻轻滚动,夜风拂过耳际,却吹不散耳尖突如其来的燥热。
嗯......今晚月亮真白。
凭着触感摸索着拾起大衣,他小心翼翼地为怀中人披上。微凉的触感让他的动作顿了顿,最终将衣襟拢得更紧了些。
咳咳。
——绝对不能被这丫头知道刚才的事。
否则明天报纸头条很可能是《审判官离奇身亡,疑似背后中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