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心事重重地，如同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毛利导演的事务所。
夜色已深，办公室里早已人去楼空。听到我用钥匙打开大门的轻微声响，原本坐在前台值班（或者说是在打游戏摸鱼？）的运营部女孩小张，立刻被吓得“呀”地一声尖叫起来，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转过身来。当她看清是我之后，才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啊…… 是、是未来你回来啦！我的妈呀！我还以为…… 以为是……” 她大概是想起了白天听到的那些关于“怪物”和“枪声”的传闻，吓得不轻。
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给出别的回应，径直朝着里面那间临时分配给我的休息室走去。
办公室里其余的员工，看到进来的是我，似乎也早已习惯了我这种“神出鬼没”的状态，只是略带好奇地瞥了我一眼，也没多理会，很快就转回头去，继续埋头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我快速环顾了一圈，看到毛利导演还在他的独立办公室里，似乎正在和新媒体部门的负责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新的宣传方案。于是，我便直接走了过去，敲了敲他办公室敞开的门，出声打断了他。
“导演，我能问您一个事情吗？”
“嗯？未来啊？什么事？”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长话短说，我这边正忙着呢。”
我迈步走到他的办公桌旁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客观，但还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以不算太小的声音问道：“导演，您知道…… 现在整个申城…… 似乎都被一层非常奇怪的、厚重的浓雾笼罩着吗？这到底…… 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他听到我这个问题，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安或者惊讶，反而显得相当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以为意？他极其爽快地回答道：“哦，你说那个浓雾啊？嗨！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市长先生今天下午刚刚发表了电视讲话，说是最近这反常天气，主要是受全球性的厄尔尼诺现象影响，导致近海区域水汽蒸发量异常增大引起的！专家也出来辟谣了，说对人体健康没什么危害，过几天…… 等冷空气一来，自然就吹散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 是……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至少是官方对外宣传的“看法”。但我刚才故意当着办公室里其他人的面问出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想要看看他们这些普通的本地民众私下里又是怎么看待这件“怪事”的。
果然，这也是我要的效果。
我这边话音刚落，旁边新媒体部门的另一个年轻员工（就是昨天那个聊“鱼妖”的小李？），立刻就凑到了他身边那个负责美术设计的小姑娘耳边，用一种极其神秘、又极其兴奋的语气，小声地说道：“喂喂！小雅！我就说吧！那个浓雾…… 绝对不是什么厄尔尼诺现象那么简单！我跟你说！我昨天晚上在一个超隐秘的本地论坛上看到！有人发了个帖子！说是…… 咱们东海的‘海神娘娘’…… 马上就要苏醒现世了！这个浓雾…… 就是‘海神娘娘’降临之前的征兆！帖子里还发了个什么…… 古老的预言！说是…… 等到天上的‘九星连珠’、星辰归于正确的位置之后！那位沉睡了千年的‘海神娘娘’…… 就会驾驭着滔天巨浪！出现在申城的上空！然后…… 审判我们这些凡人！你说…… 这…… 是不是真的啊？！想想都觉得…… 超吓人啊！！！”
“…… 嘗…… 海神娘娘？九星连珠？” 那个叫小雅的美术小姑娘显然没信，“我说小李…… 你这…… 应该是昨天晚上熬夜看什么玄幻小说，看魔怔了吧？”
“…… 谁知道呢…… 不过…… 现在这种情况…… 又是怪物又是浓雾的…… 还真有点…… 说不好啊……”
听到旁边这两人如同说书般的嘟囔，正在埋头看文件的毛利导演，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用一种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出声呵斥道：“好了！好了！都给我闭嘴！赶紧去做自己的事情！上班时间！不许聊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屁事！等下班之后再说！”
他这一声吼，总算是让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大家似乎也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威严”给镇住了，纷纷低下头，重新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毛利导演也重新拿起文件，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
而我，也从刚才那段短暂的混乱中，大致明白了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态度。
恐怕对于绝大多数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来说，无论是之前出现的“深潜者”怪物，还是现在笼罩全城的诡异浓雾，这些事情最多也就算是一件略显离奇的“怪事”或者“谈资”罢了。他们或许会好奇，会害怕，会讨论，但只要这些事情没有直接、严重地影响到他们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切身利益，那么他们最终还是会选择相信官方的“安抚”，然后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如何完成今天的工作、如何赚取明天的薪水、如何应付老板的催促、如何偿还下个月的房贷…… 这些更加“现实”的问题上去。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平凡的普通人而言，那些所谓的“世界末日”或者“神明降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而眼前的“工作”和“生活”，才是他们真正需要去面对和解决的永恒的“战场”。
那么以此类推的话，其他的行业、其他的领域，恐怕情况也都差不多吧？
也就是说，至少在短时间内，在我那场演唱会正式举办之前，我进行一些必要的宣传活动、甚至是一些小范围的公开露面，应该还是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的。
看今天毛利导演的态度，他似乎也是在拼命地赶时间、赶进度，估计他心里也明白官方所谓的“厄尔尼诺现象”多半只是在安抚民众、隐瞒真相？而他也隐约猜到了，或者说预感到了这座城市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某些更加可怕、也更加难以预料的事情？所以才想尽快地将“我”这个项目推出去？尽快地实现商业上的成功？
我回到了那间临时分配给我的休息室，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了那张简易的折叠床上。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五点四十五分。再过一会儿，外面的工作人员应该就要准备下班了。不过看今天办公室里那种人人自危、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努力工作的压抑气氛，他们今天晚上很可能又要集体加一会儿班了。
我的手在行李箱上停留片刻，又抬了起来。办公室里还有那么多人，而且我现在似乎也完全没有了想要再次进入那个虚幻的 VR 游戏世界里去“逃避”现实的心情。
拿出平板电脑，我熟练地连接上加密网络，再次打开了那个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过的、隶属于钱塘研究所的内部技术交流论坛。
我上次为了“钓鱼”而发的那个关于“瑷未来”下落的帖子早已被删除得无影无踪了。论坛上关于我的讨论也基本平息了下来。此刻整个论坛的氛围显得异常冷清和萧条？新帖子的数量寥寥无几，而且回复者大多是一些我不认识的新加入的低级别研究员。
不过不愧是国内顶尖的科研机构，虽然核心骨干似乎走了不少，但研究所里潜藏的各种“技术大神”和“信息大佬”确实还是很多的。
就在我上次那个“钓鱼帖”被删除之前留下的极其有限的几个回复里，竟然还真的被我找到了一个昵称叫做【主教萨满】的神秘网友留下的一条极具参考价值的消息。
他的回复是这样的：
“楼主（指我），你光发这段意义不明的‘怪物’录音，和几张模糊的素描其实没什么用啊。信息量太少了，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分析和研判。连最基本的‘参考词语’（比如它们对话中反复出现的音节？）都没发出来，关于它们当时行为举止的‘参考动作’和表情细节也完全没有描述。我建议你啊…… 下次如果你还有机会‘偶遇’这些‘东西’的话，最好能把它们说这些‘鸟语’时候的具体神态、动作、所处的环境以及可能的意图也都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当然…… 如果你胆子足够大、实力也足够强的话，最好的办法还是想办法找人帮忙直接抓一个活的！！！带回到研究所来！那样所有的谜团自然就都能解开了！”
虽然他这条回复的内容看起来有些简单粗暴？甚至带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怂恿”意味？但在他这条回复的下面，竟然还得到了十几个看起来像是研究所内部高级研究员或者项目负责人的 ID 点的“赞”。
看来他这种看似离谱的看法反而代表了研究所内部绝大多数“技术狂人”们的真实想法。
我又仔细地看了几遍【主教萨满】的消息，然后放下平板电脑，靠在床头，闭上眼睛，仔细地思索起来。
他前面提到的建议，什么“再次观摩深潜者的行为语言和神态动作”，基本上是别想了。像那种足以威胁到我生命安全的恐怖遭遇，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到第二次了！就算万一真的再次碰到了，我唯一的选择估计也是以“保命逃跑”为最高优先级吧？根本不可能还有那个闲心和胆量去近距离“观摩”和“记录”它们的行为。
不过…… 他后面提到的那个“抓一个活的”的想法…… 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我想了想，昨天晚上在“似家酒店”附近好像有两个深潜者一起袭击了我？（我的记忆数据似乎有些混乱，之前描述的好像只有一个？） 后来那个开跑车的工藤小姐虽然开枪打死了一个，但另外一个好像并没有出现？（难道它一直藏在那家酒店里？！或者藏在附近？！）
如果真的还有一个落单的深潜者藏匿在酒店或者附近的某个阴暗角落里，那么以我现在的实力，再加上如果能找到一个可靠的帮手，比如像工藤小姐那样拥有强大武力和特殊背景的人，或者像弗维瑟那样对深潜者充满仇恨、并且同样拥有不俗身手的人，那么想要出其不意地制服并且捕获一个落单的深潜者，似乎还真存在一定的可能性？
但问题又来了！那种怪物在彻底暴露原型、进入狂暴状态之后，其力量、速度以及那种非人的生命力都大得离谱！如果不使用足以致命的重型武器，恐怕很难对其造成有效的控制和压制！想要在不杀死它的前提下抓一个“活的”，这其中的难度和风险还是有些太大了……
怎么办呢？
我的处理器里立刻浮现出了那个穿着米色风衣、留着褐色长发、眼神锐利如刀、能够面不改色地用手枪爆掉怪物头颅的身影。
但是，按照她昨天对我表现出的那种强烈兴趣和审视的态度，如果我真的主动找上门去拜托她帮忙捕捉深潜者的话，那简直就等于是主动送羊入虎口啊！！！而且，我到现在为止甚至都还完全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她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当时她说过她自己叫做‘工藤小姐’来着？”
我想起这个词，再次拿起平板电脑，打开搜索引擎，快速输入了“工藤”这个在扶桑国（日本）极其常见、但在中原国内却相对比较稀有的姓氏。
很快，一些相关的搜索结果跳了出来。
“工藤优作…… 幽州城著名推理小说家…… 代表作《幽州奇谈录》系列…… 曾荣获国内最高文学奖项‘茅盾文学奖’…… 本身也作为特邀顾问级侦探长期活跃于国内司法体系之中…… 协助警方破获过多起重大疑难案件…… 在民间也拥有着极高的声望和公信力……”
我快速浏览了一下下面附带的个人资料和照片，算是大致了解了这个在中原国内堪称“国民级侦探小说家”的人物信息。但是，这是个男的啊？！年纪看起来至少也有四五十岁了？！跟我昨天碰到的那个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六岁、气质泼辣干练的年轻女人完全对不上号啊！！！
难道说？
我的处理器里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一个极其大胆、但又似乎非常符合逻辑的猜测瞬间浮现了出来！
我立刻退出这个网页，重新打开搜索栏，输入了新的关键词 ——“工藤优作 老婆”！！！
没过一会儿，搜索结果再次刷新，而排名第一的搜索结果附带的照片就给了我最终的答案！
“果然就是她！！！！！！！！！”
照片上的女人，有着如同国际顶尖模特般完美高挑的身材、几乎看不到一丝岁月痕迹的光滑皮肤以及一头柔顺亮丽的褐色长发。照片中的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华丽的礼服，脸上带着那种属于顶级女明星特有的明艳动人、风情万种的笑容！与我昨天看到的那个穿着干练风衣、眼神锐利、甚至还带着一丝杀气的“工藤小姐”气质上有着天壤之别！但是，那张脸、那个五官轮廓以及那种隐藏在笑容深处、难以掩饰的自信与强大气场，绝对就是她！昨天那个开着爆改超跑、用手枪爆掉鱼人脑袋的神秘女人！
我快速浏览了一下下面附带的个人资料，果然！上面介绍说她是工藤优作的妻子，名叫工藤有希子，曾经是红极一时的天才女演员！在事业巅峰时期却为了爱情激流勇退，嫁给了当时还只是个新锐小说家的工藤优作！之后就一直半隐退在家相夫教子，偶尔才会出来客串一下电影或者参加一些慈善活动……
但我绝对不会相信这些所谓的“官方人设”！
经过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之后，可想而知！所谓的“息影女演员”对她而言恐怕真的就只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副业”或者说“伪装”罢了！
而她的“主业”恐怕真的就如同网络上那些被官方斥责为“无稽之谈”的小道传闻所说的那样 ——“灵异猎手”（Occult Hunter）看来没错了……
我继续往下翻看着那些大多被标记为“未经证实”或者“都市传说”的八卦消息。
“据传闻，工藤有希子小姐曾经单枪匹马破解过十年前发生在幽州城郊区那起极其有名的‘百年鬼屋杀人事件’！虽然最终警方是以‘有人利用机关道具恶意闹事、误导恐慌’结案，但根据当时参与调查的内部人员透露，真相恐怕远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据说她还曾经多次深入到国内一些极其偏远、交通闭塞的深山老林或者古老村落里，去调查一些当地流传了数百年的关于‘山魈’、‘水猴子’、‘僵尸’之类的灵异传说…… 而且每一次似乎都能‘圆满’地解决掉那些所谓的‘麻烦’……”
类似这样的传闻她似乎还做过很多很多次……
甚至还有人在网上开玩笑说，以她这种上天入地、降妖除魔的丰富阅历，恐怕比她那个只会坐在书房里闭门造车的侦探小说家老公更适合去写那些充满了惊悚、悬疑与奇幻色彩的小说……
但她本人在某次极其罕见的公开采访中回应这些传闻时，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说她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帮她的老公寻找创作的“灵感”而已……
但我知道她是极其认真地在将进行“灵异狩猎”或者说“处理各种非自然异常事件”这件事当作自己真正的“事业”在经营着的！
正当我在思考该如何才能安全地、有效地和这位极其神秘、也极其危险的“前辈”重新建立联系、甚至寻求合作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而且这一次敲门的人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和兴奋。
我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向外看去——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刚刚还在我脑海里盘旋的毛利导演。
“嗯？导演？” 我有些疑惑地打开了门，“这么晚了…… 您还有什么事吗？”
“未来啊！哈哈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他一进门，就如同中了彩票大奖般极其兴奋地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狂喜。
“我们成了！！！我们真的要一飞冲天了！！！”
“哈？”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兴奋搞得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