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令，啊~"
我张开嘴，接受着靠在我肩膀上伊莎贝拉的投喂。
没错，我现在正身处于帕里斯国立大学的食堂。
食堂共三层高，比教学楼还要大。巨大的空间里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影，谈话声和餐具碰撞的声音被高远的天花板吸收，显得格外空旷。因为不对外开放，即使在饭点，也完全不用排队。甚至连普通的座位都是高级的皮质沙发。角落甚至还有不少封闭式的包间，当然了，是需要额外付费的。
也许是就餐人数太少的原因，这里的饭菜价格都十分高昂。
大概一顿饭似乎需要外面十倍的价格，大概是为了提供更多的餐品选择和宽敞的就餐空间吧。
档口还提供许多我没见过的高级菜系。
总而言之，我在上午一个人缩着是有理由的。
俗话说，朋友要深交而不是广交。
如果只是泛泛之交，反而会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社交能量，而且有遭人利用的风险。
好吧，其实我知道，我在上午完全失败了。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我必须鼓励自己，毕竟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不要为此伤心比较好，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正当我仍旧纠结于上午的惨败时，一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桌前，一屁股坐在了我和伊莎贝拉的对面。
"喂，伊莎贝拉，你在干什么吼？他是谁吼？"
歪头甩着金色的双马尾，亮晶晶的琥珀色的瞳孔狠狠瞪着我的，是上午那只小雌狮。
问别人是谁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没等伊莎贝拉开口，我便如此反问。
"吼？身为一个人类平民，居然连伟大的可莉丝公主都不认识吼？你去死一死吧！"
自称可莉丝的家伙气鼓鼓地双手抱胸，这家伙就是块平板，所以这个做出这个姿势完全没有任何阻碍，和我一样简单。
不过她并没有像上午那样直接冲过来或者动手，帕里斯国立大学竟然一个上午就让小雌狮变乖了，教学质量太高了。
"公主殿下，这位是布莱，来自布列塔尼的公爵，也是我的未婚夫。"
伊莎贝拉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挽着我的手臂更紧了。
说得好，我可是公爵，不是平民啦，虽然我本人并不觉得公爵就比平民要高贵就是了，而且我这个公爵完全就是空头名号。
"...嘎？"
突然就脸红的可莉丝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
伊莎贝拉说的没错，我，布莱，的确是她的未婚夫，
"可是！你只是个人类！伊莎贝拉，为什么要和人族通婚？况且这家伙才是4号而已，根本就配不上你！"
可莉丝咬着牙，双手拍桌猛地站起，身体前倾，眼睛似乎要凑到我面前来。
话说这家伙似乎真的生气了就不会再说"吼"字了。
"达令~要加油哦！"
伊莎贝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过一片由无数嗡嗡声构成的，没有实体的墙壁。我没有回头。视线前方，只有可莉丝的身影，以及她手中那把大得不成比例的剑。阳光落在打磨过的剑身上，反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
目前，我正位于角斗场，而对面是虎视眈眈的可莉丝。
一个存在于校园一隅的，荒谬的圆形剧场。干燥的泥土，石砌的观众席，以及此刻将我包围的，如同浪潮般涌动的人群。
为什么学校里会有这种设施？这学校真的没问题吗？
总而言之，刚刚这家伙提议要和我决斗。
结果身为副学生会长的艾莉儿"恰好"路过。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艾莉儿那家伙一直站在食堂的窗边，像是在欣赏风景一样远远地观察着我。她的视线有一种独特的重量，即使隔着很远，也能让人感觉到。然后，她就那么非常自然地走了过来，用她那一贯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为我们组织了这场决斗。
这家伙本身就是个聚光灯啦，整个食堂的视线便都汇聚了过来。
人群像是被无形的引力牵引，从食堂里涌出，填满了观众席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的脸模糊不清，化作一片晃动的色块。他们的声音也并非欢呼或议论，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共鸣，压迫着耳膜。
如果接下再打不赢，一定很丢脸吧。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我，如果不接，也会很丢脸啦。
虽然我一直坚持"不要在乎他人眼光"的原则，但有时候，确实有点在乎。尤其是在这种，自己仿佛变成了某种公开处刑的祭品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被陈列在众人目光下的物品。
...这让我想起了上辈子被迫上台演讲的场景...不，应该比那更糟糕。
旁边的老师，声称绝对会保证我们的安全。他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缺乏实感，像是从老旧的收音机里传出的，早已录好的台词。
观众席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观众？我是成这些人的饭后甜点了吗？
艾莉儿，腓特烈，甚至连索菲娅也在。
我猛地往后跳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我原本站立的地方，可莉丝的大剑已经深深插进土里。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是纯粹的速度与力量。剑刃切开空气时发出的尖锐呼啸，以及没入大地时那沉闷的撞击声，像两根冰冷的针，刺入我的听觉。
喂喂，决斗还没开始吧，这是犯规吧？
"好了，现在，决斗开始！"
一旁的老师如此视若无睹地宣布。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语，可莉丝轻而易举地将大剑从土里拔出，带起一片飞溅的尘土。她的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拔一根插在沙地上的树枝。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小宝剑凝结的土盾就在我前方应声破碎。碎裂的土块像冰雹一样四散飞溅，我狼狈地侧身躲开，几块碎片擦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触感。
可莉丝确实很厉害。不，单看学号就知道她绝对比我强。
速度和力量都是顶级的，那柄巨剑在她手中，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她身体延伸出的一部分。每一次挥舞，都带着仿佛能撕裂空间的气势。拼剑术我不可能比得过她。
但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吟唱，因为她的速度太快了。
每当我试图凝聚魔力，那道银色的闪光就会瞬间逼近，迫使我中断施法，狼狈地后退、闪避、格挡。这十分钟里，要么是在吟唱时就被打断，要么是仓促放出的魔法被她轻松躲过。空气中只留下徒劳的元素波动，以及她那仿佛带着嘲弄意味的，游刃有余的脚步声。
又是迅猛的一剑，我用小宝剑勉强抵挡，剑与剑碰撞发出的刺耳摩擦声让我牙酸。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传来，我的手臂被震得酸痛发麻，虎口像是要裂开一样。
可莉丝这家伙...砍完一剑马上就拉开距离。
然后在远处重新调整姿态，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时机，真像只正在捕猎的小雌狮。
...猎物就是我。
智商比我想象中要高啊。
不是近距离的话，我的魔法没办法命中。
可是近距离对上这种怪力小雌狮的话...恐怕也不太妙。
似乎完全没招了吗，已经是绝境了吗？
汗水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擂鼓，沉重地敲击着我的胸腔。照这样下去，我的体力马上就会消耗完，而对面看上去还活力满满，呼吸平稳。
可莉丝目标显然是消耗光我的魔力，再给我最后一击，她似乎不想因为强行进攻而受伤。
只能背水一战了，至少要伤到她。
我将残存的魔力积攒起来，空气中的水分开始向我掌心汇集，凝结成一个不断膨胀的水球。水球的表面折射着周围的光线，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流动的光泽。
可莉丝马上向后跳开，离我远远的。她停下脚步，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可是，这水球并不是用来打你的喔。
我将那颗巨大的水球向脚下的土地释放。没有爆炸，没有冲击，只有沉闷的一声轻响。水球瞬间破碎，清澈的水流渗入干燥的泥土，将我脚下这片圆形的场地，瞬间变得湿润而泥泞。"吼吼！魔力要枯竭了吧？蓄能都没完成就坚持不住了吼？"
远处的可莉丝双手叉腰嚣张地大笑。
吼吼？看来这家伙放松警惕了，刚刚还夸你智商高呢。
她连剑都没有握住，只是随意地搭在肩膀上。看来是没觉得我还有能力反击了。
不过，魔力要枯竭了的确是真的。我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熟悉的，流动的力量正在变得干涸。就像是即将见底的河床。
所以，下一剑就是最后了。
正当我我压低身体，将最后的魔力凝聚在左手的魔杖尖端时，可莉丝动了。
她用比以前还要快的速度猛地窜出。泥泞的地面在她脚下飞溅，但似乎并未对她的速度造成太大的影响。不，还是有的。
有机会。
利用泥泞带来的额外一点点时间，我能够完成这最后的吟唱。魔杖的尖端亮起微弱的火光，空气开始变得灼热。
然而，我也完全没法躲开这一剑。时间太短了。我只能略微侧身，试图避开要害。
可莉丝的大剑已经砍进了我的肩膀。
没有声音。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观众席上的嗡嗡声，风声，我自己的心跳声，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撕裂布帛般的触感，从我的右肩传来。然后是剧痛。那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从身体里抽离的，庞大的，纯粹的痛苦。就像前世被失控的卡车撞到时一样。啊，原来是这种感觉啊。我的脑中闪过这样毫无意义的念头。
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在我的脸上。视野的一角被染成了鲜红色。我低下头，看到了一幕超现实的光景。
我的右臂，从肩膀的位置，整齐地脱离了我的身体。动脉血像喷泉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绯红的弧线，然后洒落在泥泞的土地上。
世界开始旋转。
我看到观众席上那些模糊的人影骚动起来，伊莎贝拉用手捂住了嘴。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用仅存的力气，将左手中的魔杖对准了她。
可恶，可恶！你也至少给我受点伤吧！
最后的火球，脱手而出。
随后我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