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哥一号的履带碾压在帕里斯市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与瓦丽柔软泥土所回应的沉闷声截然不同。
我将额头抵在驾驶室温热的金属内壁上,感受着蒸汽机传来的、有节奏的震动。每一次震动都仿佛在提醒我,那个长达三个月梦幻般的暑假已经结束了。
真想向天再借三个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城市里特有的尘埃与湿气,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白宫周围那清冽的湖风,以及爱丽丝身上那股如同阳光混合着青草的、令人安心的馨香。
离别时的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眼底。
爱丽丝穿着那身我为她新买的白色连衣裙,拼命地朝我挥手。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模糊成一个孤独的白点,被晨雾彻底吞噬。
家是什么呢?
爱丽丝在的白宫当然是我的家,那份安心感无可替代。那这边的房子呢?
因为是暂时租住,或者因为爱丽丝不在,所以不算家,只能算作住的地方?
虽然爱丽丝不在,但伊莎贝拉,米娅,还有蕾娜都在这里,她们应该也算我的家人吧?
也许,家可以不止只有一个。
我切断魔力拉上刹车,泰哥一号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最后伴随着一声金属部件相互挤压的沉重呻吟,缓缓停在了我们那栋租来的、位于小巷深处的石砖房后院。
发动机熄火的瞬间,车厢内陷入一片耳鸣般的寂静。
“哥哥,我们到家了喵?”
米娅兴奋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她小小的脸蛋几乎要贴在乘员舱狭窄的观察孔上,红宝石般的猫眼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身后欢快地甩来甩去,时不时啪地一下打在舱壁上。
帕里斯的繁华与瓦丽的宁静,对她来说或许并无不同,只要是我在的地方就是家。
我自我感觉良好地如此认为。
而在她身后,蕾娜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低垂着头,灰色的狼耳微微耷拉着,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拉开沉重的舱门,帕里斯市那略显浑浊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带着一股潮湿的石板和隐约的酸腐气味。
“喵呜!”
米娅第一个欢呼着钻了出去,轻巧地落在石板上。
我和蕾娜也搬着行李走下车。然而,我刚站稳,一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就伸到了我的面前。
“老爷,请把行李交给我吧,伊莎贝拉小姐已经回来了。”
阿古斯蒂娜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接过我的行李,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真是尽职尽责的高效率模范女仆。
不过,米娅就现在这样也很好。
我推开三月未见的大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柠檬油和旧木头味道的馨香扑面而来。客厅似乎刚打扫过,地面一尘不染,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泽。
”欢迎回家,达令~“
伊莎贝拉就躲在门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是因为看到米娅跑进去了所以有所准备吧。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如同温暖香料混合着某种野性皮毛的馨香瞬间包裹了我,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我,柔软得不可思议。
然而,就在脸颊贴近她颈窝的那一刻,我看到一道淡淡的伤疤如枯死的爬山虎,从衣领处延着伊莎贝拉的脖颈攀上来。
掀开伊莎贝拉的衣领,一道长长的伤疤映入眼帘。
”就算三个月没见面咱,达令也未免太心急了吧,要做也要回房间做嘛。“
伊莎贝拉不知为何满脸通红,娇嗔一声。
不是啦,我是说这个伤疤啦,很长一道喔。
”欸~达令不会嫌弃这个吧?人家好伤心哦!“
伊莎贝拉脸颊的红晕瞬间褪去,慌忙把衣领拉上。
当时我的整条手臂都被可莉丝砍断了,治疗后几乎都没有伤痕。
可她脖子上的这道伤疤,虽然淡淡的,却依旧永久地留了下来。
”打仗受伤是在所难免呀!况且咱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嘛!明天就可以和达令一起上学啦!“
伊莎贝拉后退一步,举起双手,摆出了一个展示力量的滑稽动作。
说是没事,但伊莎贝拉可是正在国外留学的,实力恐怖的公主。
能让她都被召回国,亲自上战场,还能让她受到如此严重、甚至无法痊愈的伤......足以见得伊比利亚那边的战事有多么紧张。
我当然不希望伊莎贝拉受伤,说是家人也许有点奇怪,但我和她之前的确存在着一些感情和羁绊。
但我绝对不想掺和到其它国家的战争里。
我转生到这个世界,学习魔法,造出泰哥一号...我想保护爱丽丝。
而伊莎贝拉脖子上的这道伤疤,就像一道裂痕,出现在我自以为的温暖生活上。
它在提醒我,那个我极力想要逃避的、充满了政治、阴谋与杀戮的、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已经近在咫尺。它随时都可能撕开我的伪装,将我拖入我最恐惧的漩涡里。
我强压下心中的寒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希望伊比利亚那边,能把事情处理好吧。
我只能这样,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