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罗待到现在，萨兰娅就没出过几次城，而在那寥寥几次出行期间，她从来都是坐凯拉的大马车，最多是透过车窗看看外面的风景，下城区飘来的异味还总是迫使她关上车窗。
因此，要问她对围墙外面的下城区有什么概念，那还真的不多，她只知道那是一片包围了整个城市的贫民窟，流言说，那里缺住房，缺衣物，缺食物和水，唯一不缺的就是病怏怏、生存方式宛若野兽的难民。
市民们把下城区看成是下水道的同义词，下城区充满混沌，没有治安，甚至没有伦理可言。
“在这里，绝望的丈夫卖掉自己孱弱的妻子，饿疯了的母亲会傻笑着烹食她仅仅数月的孩子。对这些难民来说，维罗就是他们梦幻中的城市，他们花光所有力气，从四面八方的战火和魔灾中逃到这里，然后被维罗人隔离在城墙外自生自灭。”
听到帕蕾莎无喜无悲，仿佛见惯了那些事的语气，萨兰娅眼神一动，伸手扒上了车窗。
一股混杂着腐肉、烂泥、炊烟与屎尿的腥臊气味熏得她皱起了眉。
后方高大的城墙像是一条分界线，把一片片起伏不定的贫瘠矮丘阻隔在外，而在萨兰娅目力所及，直至远方逐渐收拢的地平线，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阴影。
那些阴影就是难民们的住处，与其说是房屋，不如称那些由粘土、烂木板、破麻布甚至粪便随意堆砌而成的遮蔽物为“巢穴”。
一堆堆巢穴低矮、歪斜，彼此挤压折叠，形成了一整片会蠕动的恶臭聚居区。
无论是从原世界的网络中，还是从女军团长征战数年的回忆里，萨兰娅都见识过难民的惨状，但如此庞大的规模，她还是第一次见。
主路边有几条墨绿色的臭水沟，水面很浑浊，像是混入了某种油污，泛着一道道可疑的彩色斑斓，有几个状似骷髅的男性难民在那里取水喝。
几个孩童身体污秽，肚子异常鼓胀，呈现一种病态的惨白色，淤青的血管浮在肚皮表面，上方的肋骨却根根可数，骇人地向两侧扩张着，孩子们就挺着大肚子，像一只只小幽灵，眼神空洞，无声无息地追赶着一只黑老鼠。
多数难民身上仅披挂了几根破布条，在腰间围了窄窄的一圈茅草，就那么把覆盖着泥垢和脓疮的躯体露在外面。
萨兰娅打量着那些人，那些人则像没有看见她一样，木讷地忙自己的事情。
然而，在某个时刻，当难民们认为她的马车驶过，她已经无法再透过车窗获取外面的视野时，所有人的视线突然一齐向她和她的马车转了过来。
车厢里的萨兰娅眯起眼睛，盯着对侧的立式梳妆镜，在镜子里把窗外难民们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饥渴和迫切外，她从那些眼神中看不出什么很深的恶意，可让她脊背发寒的是，她发现那些难民压根没有把她当成同类来看待。
那些人警惕她，有点害怕她，以及......真正物理意义上的想要吃掉她。
“本来我们月痕教会每周都会来发救济，自从......”
帕蕾莎反复摩挲腰间的剑柄，突然脸色一紧，又将其用力抓进了手心里，
“自从父亲大人去世，圣堂被卢修斯那些人收走交给圣火派，教会的救济就停了。”
“所以现在这里的情况，照比之前肯定会更糟。”
萨兰娅补充道，冲帕蕾莎歪过头，
“你认为他们为什么停发救济？”
“因为城市委员会和圣火派的人都是吸血鬼，吝啬鬼。”
帕蕾莎两腮微鼓，看得出这位神官小姐是在狠咬后槽牙，恨极了那些官员和圣火派的行径。
“不对。”
“那萨兰娅大人觉得——”
“我问你，现在维罗城的势力总体上分为哪三派？”
“第一个是势力分布在东西两城区的帮会联盟，也就是我们，第二个是贵族执掌的城市委员会，第三个是......部分市民和难民组成的维罗解放阵线。”
“所以你明白了吗？”
“委员会一面拉拢我们，一面封城加上给下城区的难民断粮，尤其这次还让我们过来下城区调查......是想先拔除维罗解放阵线这支势力，所以我们得按自己的节奏，见机行事，不能被当成工具利用了。”
见帕蕾莎醒悟过来，萨兰娅终于感到一丝欣慰，先前的烦躁减轻了许多。
“没错，帕蕾莎，分析敌人是严谨的工作，不可以带着你个人的情绪和愿望，你一向有这个坏习惯，维蕾塔这方面比你做得好，所以她才能把酒馆管理好，让红水帮壮大起来。”
“是......我、我会多向维蕾塔妹妹学习。”
帕蕾莎咬了咬下唇，一副受了打击的灰心模样，萨兰娅见状不太忍心，语气一缓，继续开口：
“按先前我和凯拉对你的承诺，我肯定会提高你的地位，让你管理那六个异族姐妹，前提是你得有能力压住她们，让她们能乖乖听你的话，明白吗？”
“萨兰娅大人，小莎不要那种权力也可以......”
“嗯？”
“比起那个......”
神官少女抬起头，眼圈有点红，一只眼泪汪汪的眸子对上了萨兰娅的视线，膝盖也渐渐软下去，轻轻跪在了她的面前，
“求......求萨兰娅大人，原谅小莎......”
“原谅你？原谅你什么？”
“萨兰娅大人还在生小莎的气......是您帮小莎保住了神官的位子，是您救了西里尔，夺回了圣堂，您和凯拉大人愿意把小莎留在身边，可是小莎......这么弱，也不如维蕾塔那么优秀果断......”
帕蕾莎的肩膀颤抖着，把脑袋越放越低，直到漂亮的额头完全抵在了车厢铺设的绒布地毯上，
“小莎辜负了两位御主大人，刚刚还不懂得体谅您，身为您的家畜，连尊重自家的主人都做不到......小莎是废物......”
“起来。”
萨兰娅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仍旧在套用御主自上而下的口气，
“我要你能思考，会做事，要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不是凯拉，我不需要只会趴在地上，向我摇尾乞怜的小狗。”
“大人......”
“我说，起来。”
帕蕾莎缓缓直起身子，但还是维持着跪姿，仰脸望向她，脸蛋羞怯地微微泛红，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满眼都是愧疚和驯服。
萨兰娅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向前倾身，用两指勾起了帕蕾莎的下巴。
马车拐进一条小路，在泥泞的沟壑里缓慢地挪动，外面贫民窟的喧嚣声仿佛变微弱了许多。
现在是好机会，萨兰娅决定一举策动帕蕾莎，让对方在两位御主大人之间做出选择。
当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帕蕾莎大概率愿意倒向她。
把自己俘获阿奎莉丝的策略在头脑中过了一遍，萨兰娅用红润的舌尖舔舐一下唇角，拇指轻柔地摩挲着帕蕾莎的下颌，像在把玩一件艺术品：
“帕蕾莎，你同时侍奉我和凯拉，可你对待我的方式，明显和对凯拉不一样。你怕凯拉，因为她强大，可以对你肆意妄为，你不怕我，你总是期待我对你温柔一点，你还是会下意识叫我‘姐姐’，这应该算证据吧？”
她停顿，仔细观察帕蕾莎轻颤的靓眸，
“初遇时你想要追求我对吧？但在凯拉的威胁下，你放弃了，如今你仍然留在我们身边，只是希望在我和她的关系之外，还能得到一点点可怜的关注。”
帕蕾莎呼吸渐乱，喉咙动了一下，诚实地想要点头，但由于被萨兰娅牢牢固定住了下巴，动作没有成功。
得到了预期的反应，萨兰娅妩媚地勾起了嘴角，换上温柔的语调，伏在帕蕾莎颈边诱哄着：
“所以......干脆无视凯拉如何？你不必非得成为我们两人共有的东西，从今以后，你可以只看着我，只服从我，只爱着我，你的力量跟忠诚，只献给我一个人，作为回报，我也会给你你想要的——”
尽管眼底毫无温度，萨兰娅这番话还是点燃了帕蕾莎的热情：
“萨兰娅姐姐，是什、什么......？”
“敷敷......”
萨兰娅抿嘴一笑，轻轻抱住了身前的神官少女，
“我自己啊，我的全部，都给你......你不用再乞求我和凯拉心血来潮的赏赐了，你可以放心、稳定、永远得到我全部的关注，我‘可以’像你爱我一样爱你，小莎。”
“！”
帕蕾莎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被巨大的慌乱和羞耻弄得满脸通红。
然而下一秒，就当萨兰娅以为自己戳中了帕蕾莎的痛点，一定能把对方收入囊中时，帕蕾莎却咬破了嘴唇，全身都迸发出了一股奇异的抗拒情绪：
“不......萨兰娅大人......请不要这样......”
神官少女愈发惶恐，咬破嘴唇，发出了哭泣的颤音，
“我......我不能......我不配独占您......”
“如果我命令你的话，就不存在你配不配的问题了，难道你不需要我？之前对我的态度都是假装的？”
马车快要停了，萨兰娅失去了耐心，指尖渐渐收紧，在帕蕾莎的下巴掐出了一片红晕。
“可是......可是......”
帕蕾莎脸蛋烧得通红，终于两眼一闭，自暴自弃地吐出了实情，
“小莎......现在喜欢看着您和凯拉大人在一起，喜欢看到强大的凯拉大人拥有您，也......也拥有我......小莎就在旁边看着两位御主大人......那样......就好......只要一想到那种事......小莎就会感觉非常幸福......”
“......”
“您和凯拉大人，少了谁都不行，我们三个人，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