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倏然收缩,钻入墓穴角落的一处青铜棺椁中,爬满绿锈的棺盖剧烈晃动,被从内部顶开,苍白的指骨扣住棺沿,一具黑铠神卫缓缓坐起,目中闪烁着灰绿色的幽光。
死者复生术,是那巫师捣的鬼,看这神卫的盔甲有些年头了,这种老家伙一旦被邪术拉起来,情况恐怕就相当棘手了。
“我拿到圣物了!”
西里尔大叫一声,面露兴奋,他高举起手中的圣物匣,那匣子半开着,里面装着一节长条状的东西,晶莹剔透,闪烁出青白色的辉光,
“初代主教的指骨!”
见到此景,黑铠神卫急迫地跃出棺材,口中发出嘶嘶啦啦的沉吟,竟然伸手从自己身上掰断了一根肋骨,直直向西里尔投掷过去!
肋骨划破空气,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贯穿了西里尔的右肩,熊熊紫焰爆燃而起,西里尔连连发出悲惨的哀嚎,瞬间就烧成了一个火人!
“你别动我哥!!!”
帕蕾莎的喊声中夹带着哭腔,短剑怒而劈入神卫后颈,后者却丝毫未受影响,冲她嘲笑般发出“哈喇”一声,仅仅抡动了一下臂膀,被击中下颚的帕蕾莎就像断线木偶一样倒飞出去,撞在一根石柱上没了动静。
萨兰娅接住帕蕾莎瘫软的身体,发现她锁骨深凹下去了一大块。
“老神卫,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俩一个主教继承人,一个未来的神官,你把他俩全干了,以后都不要在教会里混了吗?!”
“喀噶——咕啊——”
嗯......果然听不懂人话么。
黑铠神卫在棺材边猫下腰,撅着屁股,在棺材里划拉出一把断剑,继续迈着蹒跚的步子接近过来。
“!”
敌人来了,现在场上只剩自己还站着了。
呼,有点怕。
要......要打了么?
身为骑士,她平日里一点一滴的训练,加上大学社团兵击比赛里那些极具竞技性的打剑经历,二者似乎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剑理现于脑海,如星辰般串联。
剑术,一种杀戮艺术,蕴含了无数前辈的古老智慧,它并非是像中二病一样对套路招式进行堆叠陈列,而是一种刻进肌肉里的应用物理学,如果非要概括的话,它可以被总结为如下四点的综合:
姿势,距离,时机,杠杆原理。
萨兰娅压低重心,拉开丁字步,将剑柄举过头顶,摆出高顶位起势,剑刃反衬出雪亮的寒光。
神卫的断剑裹挟着腥风劈向萨兰娅,萨兰娅跨步顶上,剑身自高位斜斩而下,刃筋精准切中敌人的剑身中段,火星迸溅,她将敌人的断剑压下,而敌人胸甲与肩铠的接缝也在此刻暴露出来。
以斩对斩,斩高者胜。
“嗤——”
长剑绕过甲片防御,刺入神卫的腋下,这对活人来说是致命一击,对亡灵却不是,因此萨兰娅立刻旋腕抽剑,并顺势后撤拉开距离。
耳边“嗡”的一声,神卫的肘击与她的发梢堪堪擦过,几缕发丝被骨肘削断,打着旋儿飞向远方。
“咕嗷!”
那柄断剑倏然涌起紫焰,神卫嘶吼,右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翻折,带动武器向萨兰娅劈砍而来!
萨兰娅瞳孔骤缩,口中娇喝,垂直发力升起长剑,十字剑格冲过额头,以皇冠式接住敌人的攻击,紫焰在她头顶喷涌而过,给她烫得一个激灵。
神卫的断剑被卡在了剑格之间,一时间无法脱离,萨兰娅翻转剑柄,用剑面抽了敌人一个大嘴巴子,趁对手忙乱之际,她忽地绕步侧移,抡起剑柄猛砸对方后脑。
在清脆的颅骨破裂声后,神卫的头盔“哐当”滚落在地,萨兰娅上下两路同时发力,一脚踩向神卫的腿窝,又听得一声骨节碎裂的声音。
黑铠神卫轰然倒地,在他布满裂痕的两只眼窝下,灰绿色的幽光忽明忽暗,行将熄灭,就在这时,神卫下鄂一阵颤抖,竟然张嘴吐出了字词:
“克——尔——芬——”
“欸?!”
萨兰娅面露惊讶,因为神卫口中咕哝的,正是她的姓氏。
“你的......眼睛......”
萨兰娅眨动双眸,她的眼瞳是稀有且好看的冰蓝色,恰如帝国北地的满月夜晚,在镜湖凝冰之中反射出的圣洁月光。
“终于......萨兰娅......克尔芬......”
“北境......战况如何......?”
萨兰娅的心跳漏过了一拍。
北境,克尔芬,那是她父亲那个时代的事情了,一个不知名小教堂的神卫怎么知道这些,又怎么会恰好在这里和她相遇?!
世上绝不可能存在这种巧合。
实际上,她之所以能做到帝国军团长的位子,一方面确实是由于她的个人才能和努力,另一方面,她的出身也是必要前提。
公爵泰洛·克尔芬,她的父亲,曾统治位于帝国边疆的北方联合公国领,那里是他们的故乡,地广人稀,资源匮乏,经常面临北地蛮族和雪兽的袭扰,而父亲是个励精图治的聪明人,在他的领导下,帝国第三军团“凛冬号角”,境内的民兵部队,还有积极响应他们的各方佣兵,大家团结在一起,总是能击败强敌,化解危机,把威胁隔离到国境之外。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她最喜欢参加宴会,在烛光闪烁的大厅里,北方人围在长桌前吃喝玩闹,父亲总会给她和她的哥哥梅加一人一杯烈酒,要他们一口气全喝进肚子里。
“萨兰娅,你看你哥哥多爽快,以后肯定是个坚强的战士!”
“爸爸!我是女孩子!”
“女孩子咋啦,在咱们这,女孩子也得和男的一样出去狩猎,打仗,你想想,坏蛋入侵的时候,他们会管你是男是女吗?”
“哼!那......哥哥当战士,我要当军团长!”
父亲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幸福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还以为他们可以永远那样过下去呢。
魔灾时代到来了。
蛮族大举入侵,黑暗生物在夜里发动突袭,雪怪群体迁徙,肆意扑杀人和牲畜,城堡摇摇欲坠,而帝国中央拒绝增援......
“......”
黑铠神卫眼中的灰绿光芒逐渐黯淡,就在光芒快要熄灭的时候,他的整个颅骨轰然爆开,大片紫焰混杂着一抹灰雾,在萨兰娅身前赫然构筑出一幕幻象。
在幻象中,一位中年的黑铠骑士单膝跪地,黑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正伸手接过一个熟睡中的女孩,在他对面站着两人,是父亲和哥哥。
“公爵大人,梅加少主,我对你们发誓,在路途中任何人都伤害不了小萨兰娅,只要我还有一口气......”
幻象消散,骑士与神卫的身影渐渐重合。
最令萨兰娅无法接受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对眼前之人毫无印象。
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泪水滑落,沾湿了骑士的黑铠,那身铠甲暗淡无光,上面布满凹陷和刮痕,却仍不失威严。
“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骑士已经不可能再开口回答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