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架雇佣马车在工坊门口停成一排，帮工们进进出出，表情惊恐而阴郁，他们搬空工坊，抬出一叠叠鞣制皮革，将三个车厢都塞得满满当当。
萨兰娅开胯盘坐在大门口，目光冷冽，一边监视着忙碌中的皮匠和帮工，一边用一块废皮蹭着自己靴底上的血迹。
一个皮匠打扮，和短毛儿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跑出门口，姿态扭扭捏捏的，面色忐忑，搓着手接近了萨兰娅，还没等他开口，萨兰娅冰冷的声线就先一步响起：
“全都搬空了？”
“是，是的大人......雇车的费用小的也付过了......”
这人是短毛儿的弟弟，工坊的二把手。
萨兰娅甩开手里的废皮，把这男人吓了一个哆嗦：
“不错，你果然更适合管理这间工坊，不像你那傻狗哥哥，无知，自大，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腿脚还不利索......”
萨兰娅缓缓转动玉颈，眸光乖戾，昂首看向这个低眉顺眼的男人，
“真不幸啊，你哥哥......自己不小心掉进酸液池里游泳，就这样成了残废，脸烂了，嗓子也烧坏了，以后只能拜托你这个弟弟好好照看他了？”
被她的视线盯上，男人吓得瞳孔剧颤，两膝左右摇摆着，赶紧冲她点头：
“诶对对对！对呀，都是哥哥自己不小心，哎呀......真是......真是太不幸了！”
“嗯，懂事，我欣赏你，那我们就......保持联系？”
“好......好的！一定！我随时都愿意为大人效劳！”
萨兰娅像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男人赶紧退回工坊里，关紧了大门。
“呼......”
她长舒一口气，轻轻抱住自己的脑袋，做了几次深呼吸。
大庭广众之下，带头抢劫一家地产的风险还是太大了，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经过一番“友好协商”，让红水帮成功揽下了鞣革工坊的熟皮运输工作，因此她可以用“护送货物”的名义，在今后扣下工坊的所有原材料和成品，这其中当然包括了血帆联盟的皮革。
当然，红水帮要收一笔运输费用，具体价格和工坊的利润划等号，也就是说，她除了给工坊留下一些基础维护费，让对方不至于倒闭之外，一个子儿都不会给对方剩下。
同时，通过复制工坊里的账本、送货单、人员名册，红水帮也得到了这里的经营数据。
如果萨兰娅想，她完全可以跟影鳞帮打个招呼，以这些经营数据为参考，找出，或者干脆罗织一些严重的罪名，诸如偷税漏税，规避官方审查，非法售卖违禁品等，他们可以通过匿名举报的方式，把整间工坊拉下水。
鉴于维罗市政日渐紧张的财政形势，城市委员会非常乐于以一些正当的借口，惩罚甚至直接没收掉市民的财产，因此，萨兰娅可以用这样的举报理由威胁任何一个小势力的经营者，进而取得他们产业的实际控制权。
总得来说，这次的行动非常成功，她回去应该开桶蜜酒来庆祝一下。
可是她没有那个心情，她现在的状态一点都不好。
她连自己的情绪都没办法控制，当着维蕾塔和其他手下的面，她表现得跟个神经病虐待狂一样，简直难堪得要死......
关键是，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潮汐镜厅的二楼，她断片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莱妮克丝那家伙，一定在我身上动过什么手脚......”
“妈妈，你刚才是怎么了？”
维蕾塔伸出手，轻轻搭在了萨兰娅的肩膀上，萨兰娅吓了一跳，下意识举起手，用力推了对方一把，
“别......抱歉，就......别碰我，我没事。”
“你明明不对劲——”
“我说了我没事！”
“唔！”
维蕾塔吓得浑身一抖，慢慢低下了脑袋，
“作为前团长，你应该知道，夜百合的姐妹之间要互相照顾，对吧......？”
这位稚嫩的少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抬起头，用力拨开额前的蓝发，一对灰眸坚定地直视向萨兰娅的眼睛，
“我现在不仅是你的女儿，还是夜百合的大团长，于公于私我都有义务关心你，母上大人！我很弱，但是我也想出力照应你，你不能总是甩开我！！”
“欸......？”
萨兰娅瞳孔晃动了一下，目光稍稍缓和下来。
她开始第一次认真考虑眼前少女的感受，她沉默着，凝视向维蕾塔的眼睛。
“怎......怎么了，妈妈？”
在那对纯洁的灰眸之下，她看到了一位少女纤尘不染的心灵，看到了一个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就可以让一切都慢慢变好的天真理想。
那是她曾经有过，现在早已丧失殆尽的东西。
“原来如此......”
萨兰娅恍然，她突然有点理解，她当初为什么要脱口说出“维蕾塔就是我的女儿”这种话了。
某种程度上来讲，这话一点也没说错，维蕾塔就是旧日里完整的她，是她还没有破碎的样子，她其实从来没有帮助过维蕾塔，她帮助的是曾经的自己。
一朝心念解，顿觉天地宽。
认清这一点之后，她就有了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并不是一无所有，维蕾塔和夜百合骑士团都需要她振作起来。
哪怕她从中间裂成两半，一半顺从于凯拉的“爱”，另一半被疯狂的仇恨裹挟，那也没有关系。
至少她是一位光荣的夜百合骑士，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用剑也好，用魔法也罢，她会猎杀那些堕落的坏人和魔物，就和她往日所做的一样。
她要掌控维罗，她，萨兰娅·克尔芬，必须成为维罗唯一的统治者，这不再是主人的野心了，这就是她自己的野心。
而这，就足以支撑她继续存在下去了。
“维蕾塔，谢谢你，你是个好女孩。”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萨兰娅利落地起身，跃上一架马车的车厢，
“我觉得......最好还是找塞西莉亚帮我看看，说不定医生小姐能找出我的问题。”
“那我要跟你一起！”
车夫挥鞭赶马，红水帮的车队踏上了返程。
维蕾塔靠在车厢上，缓缓合上眼睛，打起了盹，萨兰娅也被困倦传染，打了个哈欠，想靠在柔软的熟皮上睡一觉。
“萨兰娅。”
“！？”
脑内，那个熟悉而清冷的声线久违地响起，对方态度淡漠，带着命令式的语气，一如往日。
萨兰娅的疲倦顿时烟消云散，她抬手抚摸着自己魔光渐现，微微发烫的小腹，感受到魔纹给她带来的点点痛楚，眸中蒙上了一丝渴望：
“主......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是主人，主人终于联系她了！而且情绪也恢复到了稳定状态！
想到和主人重逢的可能，萨兰娅被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所支配，她想象着凯拉的娇小胴体，还有那对摄人心魄的赤色靓眸，呼吸频率瞬间拉满，开始反复舔舐自己干涩的嘴唇。
“萨兰娅，我到酒馆了，你立刻回来见我。”
那个嗓音如同甜蜜的毒药，淡紫色魔能将萨兰娅温柔地包裹其中，让她顷刻间抛弃了所有的信念，心中只剩下凯拉一人。
“好......好～主人等我......”
她必须得到主人，主人只属于她一个人，她需要立刻见到对方，满足对方的一切需求，让主人开心起来。
因为她爱主人。
她爱凯拉，即便她知道这是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