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国唯一的不冻港，湿热、繁荣的沿海城市，冬日的维罗很少下雪。
而即使下雪，那些纯洁的白色雪花一旦在街道落脚，也会很快被人们鞋底的污泥染黑，化为这座肮脏城市内的一份子。
勒索，放贷，走私，绑架，贩奴，强迫卖身......
喧嚣的维罗城内，压迫者们进行着残暴的游戏，遍布全城的黑帮派系和城市政要，互为对方的容器和吸管，从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榨取出利益，再将其瓜分得一丝不剩。
每时每刻，龌龊之事都在发生，没人是干净的，萨兰娅和她的红水帮亦然。
和众多的派系一样，不依靠各种灰色生意，红水帮是无法在城内立足的。
她要在魔灾下保护这座城市，不是因为她喜欢这里，不......这里是一座罪恶的熔炉，用旧有的规则同化她，逼她成为了食人血肉的恶鬼，她厌恶、唾弃这样的城市。
她要保护这里，是因为凯拉在这里，凯拉对这座城市寄予厚望，并且希望和她一起生活在这里，凯拉......对她有所期望，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而对她自己来说，比起那些真正的恐怖和绝望，这里至少还有一丝鲜活的生气，继家园被毁之后，她能在这里获得第二次机会，来向那些魔物复仇。
她必须成功，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她会利用这些恶心的游戏规则，成为全维罗最强势、最肮脏的反派，她会统治这个无可救药的维罗，让人们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像最虔诚的教徒一样行使她至高无上的意志。
她的路径不一定正确，也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和支持，如果可以，她当然愿意走一条温和的路，就像曾经的哥哥和父亲一样。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任何人停止不前，对于那些不配合的家伙......就让她的铁拳从那些人的头顶上碾过去吧！
这就是她的正义，曾经的那个军团长萨兰娅·克尔芬，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现在，就让她做那位卑鄙，自私，又虚伪的“游侠”海娅吧。
她爱的人，爱她的人......海娅，绝不会再让身边的任何人离她而去了。
“......”
“你说，银手福音会昨晚派人堵过我们酒馆的门，想要回他们的塞西莉亚？”
萨兰娅面目阴森，将一块薄煎饼放入口中咀嚼，用手帕抹去了嘴角的油渍，
“两个首领一个死在跟我的交锋中，一个成了我的囚犯，剩下的喽啰还这么有胆量啊......”
“母上，您决定......？”
维蕾塔用匕首切下一块奶酪，放在了萨兰娅身前的托盘中，萨兰娅没有动手，黑着脸下了命令：
“抓个家伙去告诉他们，这周内立刻奉上他们所有的地契、账本和人员名册，否则就叫他们到下城区贫民窟的屈辱巷里去捞塞西莉亚吧！”
她话音未落，维蕾塔就抓紧了袖口，神色微变：
“我们......真的要把塞西莉亚姐姐——”
“我会找时间跟她谈谈的，她必须配合我......不能失去她......我会让她配合我的。”
不知不觉间，萨兰娅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还有，我听帮里的人说，你上午带人去了东城区？”
“嗯，母上大人，东城区的锈链兄弟会见钱眼开，趁乱洗劫了铁王冠的总部产业，得益于影鳞帮的情报，我带人出手伏击了兄弟会的人马，截下了他们的大多数战利品。”
“收获如何？”
“成箱的武器、刑具、珠宝，各种大型的瓶罐铁器，还有四十二个奴隶。”
聊起这个话题，维蕾塔神色如常，语气平淡，看上去是很熟悉帮派的业务了。
谁能想到，这个婴儿肥、娃娃脸的蓝毛丫头，不久前还是一个只会跟在她身边，遇事怯生生的见习骑士呢？
萨兰娅的目光落在这位成长迅速，能够独当一面领导帮派的听话“女儿”身上，脸上阴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酸：
“那些物资，你打算怎么处理？”
“留下能用的，剩下的东西和奴隶......就让血帆的人送到一些近海岛屿去卖掉。”
“现场有幸存者吗？”
“有，几个管闲事的愣头青城镇卫兵，按母上之前的教导，拷问之后全部处理掉了......又掌握了一些新的生意情报和物资藏匿点，已经专门安排我们夜百合的姐妹去追踪了。”
“很好。”
她简短到只有两个字的夸赞，令维蕾塔微微一颤，原本冷静的眸光变得柔和起来：
“这都是维蕾塔应该做的......母上。”
“你从小就待在维罗吗？因为，说实话......你习惯这些事的速度有点超出我的预料，你的话，应该有很多问题和质疑才对，是不敢对我讲吗？”
对于萨兰娅的询问，维蕾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其实啊......我和您一样是北境人，母上。”
“欸......？”
“我家人以前的村落被强盗袭击，成年的男人全部被杀，母亲被奴贩抓住成了奴隶，而我们作为奴隶的孩子，也是奴隶......”
维蕾塔平静地诉说着，灰眸反射着幽幽的火光，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世界上的人们，的确是有许多变态的欲望呢......”
“是、是这样吗？”
“嗯......母亲被男人们轮流侵犯时，他们会强迫我们在旁边观赏，他们从其他孩子身上割下来带血的生肉，像喂猪一样丢给我们吃，我们被命令着，按照他们指定的方式，虐待、杀死生病的同类——”
“维蕾塔......”
萨兰娅呆了，想要制止维蕾塔继续说下去，可是看到对方眸中翻涌着黯淡的漩涡，她又重新保持沉默，任由对方把心底的东西全部宣泄给她听。
“维蕾塔......是所有孩子里最乖的那个，因为......害怕......太害怕了......所以会对他们言听计从，在手下抽搐着死掉的同伴，就属维蕾塔见到的最多噢......”
“但是，即使再听话，事事顺从他们，还是避免不了会随时挨打，维蕾塔总是会一边承受着羞辱，一边被踢到流出血尿......”
“听话......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是却能让维蕾塔活下来，维蕾塔什么也没有，只会听话......所以，维蕾塔能在那群人之间活得很久、很久......直到，长大......”
“然后，有一天......埃莉诺姐姐带着前辈们冲进营地，杀死了那些坏蛋，是埃莉诺姐姐......夜百合骑士团维罗辖区前任分团长，是她救了我，给了我参训的机会，授予我骑士的身份，即使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
“后面发生的事，母上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维蕾塔低下头，短发的刘海向前遮住脸颊，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萨兰娅轻轻眯起冰蓝色的眼瞳，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嗯。”
后面的事，她和维蕾塔相遇之初，就从对方口中知晓了：血帆联盟设计杀死了埃莉诺分团长和骑士团里大部分精锐成员，维蕾塔带领幸存的见习骑士们四处流浪，直到碰上了她凯拉。
“现在母上大人明白了吧？帮派的事情，维蕾塔都可以做得来，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维蕾塔相信母上，是您收留了维蕾塔，食物、住所、教导、爱......是您重新给予了维蕾塔一切......维蕾塔说过，没有母上大人，就没有维蕾塔和姐妹们的今天......”
维蕾塔颤抖着抬起双手，一把将萨兰娅的右手牢牢攥住，说话的语调除了激动外，也慢慢染上了一种亢奋、狂热，乃至于让人感觉到略微扭曲的情愫，
“现在的维蕾塔，只听母上大人的话，无论是什么......只要母上大人开口，维蕾塔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只要是母上大人想要的......维蕾塔什么都可以给您......”
“以后，维蕾塔要永远追随在您身边，像是在铁王冠行会那样的事情......维蕾塔不会，让它继续发生在您身上......”
“维蕾塔，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但你不用这样——”
萨兰娅话还没说完，维蕾塔传递给她的力道就猛然加剧：
“我明白的！母上大人的想法，维蕾塔都懂......维蕾塔不是要强求什么，只是想告诉您......母上大人，您和您挚爱的凯拉阿姨就是维蕾塔的一切，是维蕾塔愿意用身体，用生命，用尽任何事物也会守护的东西......！”
“维蕾塔......”
被这样露骨地指出关系，又得到意味如此奇怪的承诺，萨兰娅面色微红，抿起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她身前，早就烧成了小红人的维蕾塔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朝她倾身，想要扑在她身上似的，同时用超大声的音量对她大喊：
“尊敬的，母上大人......维蕾塔一直对您......对您......！”
“唔......对不起！！”
遗憾的是，孩子的勇气在此刻用尽了。
维蕾塔“腾”地一下站起身，把桌椅撞翻在一边，飞快地逃出了房间。
......
“结果......我没有出手，你自己就把她调教得很好呢。”
几秒钟的沉默后，一直坐在萨兰娅身边的凯拉轻笑一声，语气微妙地来了这么一句，
“如此高明的手段，不愧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小娅......”
“胡说，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做过......！”
“可事实就是如此，你看啊，小娅，现在的她，和那些心甘情愿服从于我们的家畜，根本就没有区别吧？那孩子......是完全主动地把自己交给了你呢。”
“当然不一样！维蕾塔才不会像你说得那样亵渎自己——”
“怎么会，你还没发现吗？把那乖孩子挂在嘴边的‘母上’换成‘御主大人’，明明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呢......”
“！”
凯拉凑近萨兰娅的耳际，轻吐出了温热的气息，宛若一只小恶魔在低语：
“是你啊，都是拜你所赐，维蕾塔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感觉到了吗，在这里......”
小女巫伸出一根手指，轻戳在了萨兰娅的心口处，
“就是这里，收获了这样的‘猎物’，你也觉得很幸福，幸福到快要死掉了......对不对？”
“你在本质上，就是和我一样的人呐，萨兰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