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送我们回家......是真的吗？”
少女怯怯的嗓音飘了过来。
六位异族之中，一位身材最娇弱的小羊女犹豫着出列，绕开凯拉，朝萨兰娅走近了几步。
莱妮克丝本来低着脑袋，无颜面对昔日手下的姐妹，但看见小羊接近时，连这位树精也
“快回去，别胡闹！小心黑女巫她——”
猛然意识到发言不妥，莱妮克丝吓得脸色煞白，赶紧改口，
“不、不乖的话，凯拉大人会惩罚你......”
“没事的，莱妮克丝妈妈。”
与畏首畏尾的莱妮克丝不同，小羊女对树精的称呼很亲切，看上去还在温柔且忠实地履行着两人以前的交往模式。
树精像是一下子被戳中了要害，泪水自眼角决堤涌出。
刚刚异族们宣泄不满，向她和凯拉大吵大闹时，唯独这只小羊安安静静，弱弱地躲在一位麋鹿姐姐身后。
然而，当同伴们被凯拉用魔法震慑，纷纷不敢发言时，这只小羊反而来了勇气，站出来向她搭话，想要打破僵持的局面，为自己和同伴争取机会。
“您、您说您叫萨兰娅，那么......萨兰娅小姐，我觉得、我觉得，大家不是反对您，而是需要您来解答疑惑，”
“嗯？”
萨兰娅抬头，视线略带意外地落在了小羊女的身上，
“你讲。”
一个对视，短短两个字，对方就被她弄得频频眨眼，两只小圆耳紧张地抖了抖。
“我们之间明明是敌对关系，对你们人类来说，异族就是不稳定因素吧......？”
“对我来说不是，但考虑到外部风险，以及乌娜刚才对我展露出的态度......是的。”
听到她这么说，小羊脸色一白，慌张地咽了口唾沫：
“其实！其实乌娜姐姐是很好的人！她只是太想保护大家——”
“你不用反应这么过度的，我明白，你们先是失去了莱妮，接着又失去了......珂珥妲，我能理解乌娜，她是想成为下一个扛起责任的人吧。”
看着小羊勉强自己，努力克服恐惧和她对话的样子，萨兰娅轻咬着嘴唇，有些心酸地眯起了眼睛，
“小羊，你不也是吗？想保护心爱的人，想自己坚强，变成那个理想的角色，可是现实让你们没办法做到，你们能力不足，并为此感到紧张，变得暴躁，这本身没有什么错......”
在身下，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不自然地颤抖、蜷曲，紧攥成拳头，又无力地慢慢放开，
“哪怕是无能狂怒，也总比一个弱小、怯懦、贪婪，还逼迫自己，扭曲自己，把自己污染到肮脏不堪的家伙要好得多啊......”
在她说出这些话的同时，凯拉微尖的耳朵动了动，慢慢向她转过了头。
空气凝固了一秒。
萨兰娅感受到主人尖锐的目光，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滑动着。
主人对她话语里暗示的东西很不满，主人不愿看到她对其他人表露情绪，袒露心声，主人一向是这样。
刻在本能里的恐惧开始慢慢复苏，隔着衣服，萨兰娅伸手按住自己灼痛的小腹，呼吸略微加速，她不得不闭上嘴，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这样吗，稍微有点，听不懂......？”
小羊歪过脑袋，眸光里满载的纯洁仿若实质，几乎到了能把萨兰娅灼伤的程度，
“我的名字是艾莉丝塔尔，你可以叫我艾莉。因为有姐姐们在保护我......你说的那种人，我还没有见过。你和那个女巫姐姐不一样，和那些好色的官员也不一样......所以，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么慷慨，又为什么偏偏需要我们的协助？”
“慷慨是因为我和珂珥妲的约定，或者换一种说法吧，我庇护你们，许诺送你们回家，不是出于慷慨，而是想‘补偿’你们，而且......我不允许你们拒绝我，我可以决定这整件事情，谁也不能阻止我。”
正义剑娘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病态的执拗，
“关于是否要协助我，我说过，这是你们的自由。”
“我、我明白了......那可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谢谢你......”
“可以。”
“原谅我看不太懂你和那个女巫姐姐的关系......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在主事呢？”
“......”
萨兰娅终究是回避了艾莉的灵魂发问，不过她和艾莉前面的交谈，已经化解了一些异族少女们的恐慌，就连乌娜的态度都软化了许多。
在凯拉的要求下，几人在石桌边围成了一圈。
异族少女们初来乍到，帕蕾莎也才获得魔力，至于树精莱妮克丝和神术师艾薇，这两位一个被萨兰娅吸走了大部分力量，一个在这段时间里通过修习有了提升，总的来说，大家都需要利用遗迹的能力来进行魔法测试，才能确定具体的魔法水平。
那些操作由对遗迹较为熟悉的凯拉来进行，与此同时，萨兰娅这边也要凭借现有的寒冰魔力，去尝试解锁石桌下的支配王冠。
看来，今天剩下的时间要全部花在这些事情上了。
......
酒馆地牢，一间明亮、温暖的卧房内，塞西莉亚倚在床边，面色憔悴，紧抱着自己的双腿。
“塞西莉亚姐姐......请你多少吃一点吧，厨子大叔做的蔬菜小牛肉炖汤很好吃的......”
阿奎莉丝跪在地上，双手在食物托盘里忙活着，先是给她盛好一碗藏红花色的炖汤，又把几张浅色的小饼掰开，浸在了汤汁里，把木碗推到了她面前。
“塞西莉亚姐姐？”
“塞西莉亚姐姐，我知道，被关起来的滋味不好受，我可是经历过比这个更惨的情况呢......但饭还是要吃的呀，先把自己照顾好了，才有力气改变现状，对不对？”
“......”
阿奎莉丝的劝诱，塞西莉亚根本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因为她脑袋里想的，跟对方说的事情完全不同。
这位成熟修女盯着碗中旋转的汤汁，又抬头看向神情担忧的阿奎莉丝，一对浅褐色的美眸微微出了神。
其实......
她本以为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大概是一个比她年轻，更有活力，让她相处起来毫无压力的小男孩。
她以为自己会像艾薇遇到菲洛那样，遇到一个那样的人。
事实上，她遇到的是一位长着双腿的人鱼，一位异族奴隶少女。
一头漂亮的打卷银发，稚嫩，惹人怜惜的音容，还有让人为之无比痛惜和愤怒的凄惨身世。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去保护她，维护她所剩无几的尊严，从不过多询问她的身世，因为她担心会伤害到对方。
她和黑女巫做交易，买到了阿奎莉丝白天的“使用权”，利用这些时间，她悉心教授阿奎莉丝护理技能，让阿奎莉丝成为了她的医疗助手，她想彻底改变对方悲惨的命运，也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不对，其实她是想要回报的......只是她没有说出来过。
一切都很好，两人相处亲密，接诊、手术、试验......连每一件琐事都配合无间。
只是，她从来没有向阿奎莉丝坦白过自己对对方的感受。
她很想告诉阿奎莉丝，她能留在红水酒馆，不止是靠跟萨兰娅军团长的交情，其实比起那个，对方才是最关键的原因。
现在，迪文拉达斯被害，银手福音会和红水帮决裂，她遭到软禁，身为福音会修女的领袖，她没想着怎么反制红水帮，反而在自私地担忧着自己的事情。
她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阿奎莉丝了。
“阿奎莉丝......”
“嗯？”
“阿奎莉丝，我......我......那个......我们......”
“怎么了，塞西莉亚姐姐？”
“不，果然还是......没事。”
可悲之处在于，即便是这样，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不敢对人鱼少女袒露心声。
自己也过了最青涩的年龄，却没有与成熟的身体相匹配的胆量......
她不会一直维持软禁的状态，萨兰娅或者凯拉会来劝降她，而她不会背叛她的派系，这样一来，她就不可能善终。
她终将和阿奎莉丝分离，要是这个结局没法改变，那她还是把感受永远地、全部地压在自己这里为好。
是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塞西莉亚只是深深地看了阿奎莉丝一眼，甚至表情还有点僵硬：
悲哀？惋惜？爱慕？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期望？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可是命运的奇迹，偏偏就是发生了。
“塞西莉亚......”
阿奎莉丝放下汤匙，摸向她的手，慢慢掰开她紧绷的手指，将自己冰凉的手指嵌入了她的指缝。
塞西莉亚颤抖，猛吸了一口稀薄的空气，她嘴唇干涩，声音也变得无比沙哑：
“我——”
阿奎莉丝对她摇头，向她微微倾过身体，银色的卷发向下垂落，盖在了她的身上：
“不要哭，塞西莉亚姐姐。”
“唔。”
“......”
人鱼给了她一个吻。
落在她的唇角，一点一点地偏移，最终准确地印在了她的唇瓣上。
触感甜腻、温软、凉爽，轻柔得像是一个幻觉。
然后，又染上了泪水咸涩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