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艾莉娅拽着链子将洛恩重新拉上马车，又过了快一天。
车厢在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洛恩的脊背随着车轮碾过碎石的节奏不断撞向厢壁。她垂眸盯着腕间的银链，月光从车帘缝隙漏进来，在锁链表面流淌成蜿蜒的银河。艾莉娅坐在对角擦拭匕首的剪影投在帘幕上，随着烛火摇曳忽大忽小，宛如某种蛰伏的兽。
"你从哪来？"
刀刃刮过血渍的沙沙声突然停滞。洛恩抬头时，正撞进艾莉娅灰蓝色的瞳孔里——那里面盛着的不是审讯者的凌厉，倒像是摔碎的冰面，裂缝间渗出星点暗涌。
"被黑袍人扔进血池前的事......记不清了。"她蜷起指尖，项圈下的蔷薇纹路随着谎言微微发烫，"只记得有个坐轮椅的妹妹需要照顾。"
“黑袍人？怎么回事？”艾莉娅抓住关键词，抛来一个问题。
“”
匕首归鞘的金属摩擦声刺破寂静。艾莉娅解下腰间的水囊抛过来，酸涩的浆果酒气味立刻在狭小空间弥漫："永夜位面可没有轮椅这种奢侈玩意儿。"
洛恩抿了口酒液，酸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莉娜配制药剂时的侧脸突然浮现——妹妹总爱把夜光花汁掺进蜂蜜水，说这样能尝到星星的味道。她无意识摩挲着水囊皮套的缝线："她叫莉娜，眼睛像冻在琥珀里的萤火虫......"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水囊脱手滚落。艾莉娅伸手去接的动作快得带出残影，指尖擦过洛恩手背时，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精灵指挥官耳尖泛起薄红，故作凶狠地瞪她："接着说。"
"教会的人说她是诅咒，可我知道......"洛恩抱紧双膝，银发如月光织就的披风垂落脚踝，"她只是太聪明了，聪明到让那些庸人害怕。"血池倒影中妖异的面容与莉娜苍白的笑靥重叠，她突然哽住喉头。
艾莉娅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匕首柄端的蓝宝石，那是暗夜精灵悼念亡者的习俗。车窗外掠过的磷火在她眸中投下细碎光斑，月光穿透车帘缝隙，照亮艾莉娅微微颤动的尖耳。
她突然扯开领口的银链，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旧疤——那是三道并排的爪痕，范围不大，但也显眼："三年前深渊裂隙暴动时，我妹妹被腐化的圣骑士拖进黑雾。"匕首"锵"地钉入两人之间的木板，"后来见到她时就在魅魔手上了。"
洛恩的呼吸骤然停滞。她想起莉娜蜷在轮椅里破解星图的模样，妹妹苍白的指尖划过羊皮纸时，血管里也会泛起相似的青紫纹路。
"后来呢？"
"当然后来那个魅魔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也顺利越过15级的界线。"艾莉娅拔出匕首，刀面映出她眼底跳动的冷火，"所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颈部的蔷薇纹和那只魅魔一模一样。"
车轮突然碾过碎石，洛恩在颠簸中撞上艾莉娅的肩甲。魅魔体质让触碰变得异常清晰，她甚至能数清对方银甲上每一道细小的裂痕。艾莉娅触电般后退，耳尖在月光下泛着珊瑚色："管好你的天赋！"
洛恩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忽然明白艾莉娅身上挥之不去的金盏花香从何而来——那是掩盖焦糊味的药草。
"现在我是第七战区的指挥官。"艾莉娅猛地掀开车帘，夜风灌进来卷乱她霜雪般的银发，"带着几百残兵和五车发霉的燕麦，跟王国军与深渊怪物两线作战。"远处隐约传来号角声，她腕间的银链突然收紧，"所以别指望我发善心，魅魔。"
马车恰在此时停驻。洛恩刚要开口，沉重的钢制头盔便扣上头顶，艾莉娅残留着薄茧的指尖擦过她耳廓："不想被钉在刑架上，就管好你的魅魔气息。"
皮革手套特有的粗粝感还残留在耳尖，洛恩已被拽下马车。军营的气味扑面而来——篝火炙烤岩蜥肉的焦香混着铁锈味，其间还纠缠着伤员帐篷飘来的苦艾草气息。她透过T型目孔望去，月光给连绵的帐篷镀上银边，像群蜷缩在旷野的金属刺猬。
"艾莉娅大人！东区哨塔的弩机卡壳了！"背着长弓的蜥蜴人士兵狂奔而来，鳞片在跑动中哗啦作响。当他的竖瞳扫过洛恩时，突然诡异地放空一瞬，尾巴不自觉地卷成心形："这位是......？"
"新来的哑巴扈从。"艾莉娅侧身挡住洛恩，靴跟重重碾过副官莉塔探来的尾巴尖，"带我去看弩机。"
穿过营地中央时，洛恩的银链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转头便看见火堆旁的老精灵吟游诗人——他断掉的左角用铁皮包裹，正试图用琴弓挑她的锁链："小可爱，要不要听听《银月与黑玫瑰》？这可是艾莉娅大人小时候......"
"喀嚓。"
艾莉娅的匕首擦着诗人耳尖钉入橡木酒桶，惊起一群吸血蝠。"下次瞄准的会是舌头。"她拽着洛恩大步流星地离开，身后传来莉塔放肆的狂笑："老爷子！老大看上的人的豆腐你也敢吃？"
当她们终于停在一顶褪色的墨绿帐篷前，洛恩的头盔里已闷出细汗。艾莉娅掀帘的动作顿了顿，月光照亮她绷紧的下颌线："昨晚的事......"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药瓶，"我很抱歉。"
洛恩怔怔望着精灵指挥官颤抖的睫毛。这个昨夜差点被魅魔血摧毁理智的女人，此刻却像只误闯荆棘丛的雪鸮，连道歉都裹着锋利的刺。
"反正没真的......"她的声音闷在头盔里，突然瞥见艾莉娅瞬间涨红的耳尖。诡异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直到营地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钟声。
艾莉娅瞬间恢复冷峻神色，将洛恩推进帐篷。当帘幕垂落的刹那，洛恩听见她低声的警告随风飘来："敢逃跑就打断腿。"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泛黄的作战地图，洛恩摘掉头盔瘫坐在行军床上。艾莉娅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袖口沾染的浆果酒渍已经发黑——那分明是三天前的痕迹。她鬼使神差地凑近轻嗅，松脂与铁锈的味道里，竟混着一丝莉娜药圃里才有的甘菊香。
帐篷外突然传来翅膀拍打声。洛恩掀开缝隙窥视，看见艾莉娅正站在瞭望塔顶端，灰蓝长发在夜风中纠缠着信使蝙蝠的膜翼。精灵指挥官比划着复杂的手语，月光给她镀上苍银轮廓，仿佛一尊正在融化的冰雕。
当洛恩的视线下移，瞳孔骤然收缩——艾莉娅后腰的绷带又渗出血迹，在银甲上晕开暗红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