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在国道上,车窗布满了灰尘,这台“僵尸车”与周围的车辆格格不入。
院长一边开车一边说:“我说你们两个,到了初中可要开朗一点了。老是沉着个脸,尤其是拓海你……待会见面,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别让人以为你们是桀骜不驯的孩子……”彦邦坐在车后,轻轻点了点头。
拓海歪头靠着车窗,茫然地注视着窗外。树干和路上的人们
交替掠过,地上人行道的青砖有节奏地变幻着花纹,菱形的花纹闪动,像在振翅飞翔的蝴蝶。
我以后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吗?我也会长到和院长一样高,有自己的公寓,每天要上班工作……听说上班不能中午放学,这种生活还是不要体验的好……
他这么想着,忽然,街道上的一对情侣吸引了他的视线。为了多看几眼,可是他又不太想动,于是他的头向后扭,脸颊上的肉与车窗摩擦发出“呜呜”声。
一对男女,并肩走在夏天横滨的街道上。
男人穿着一件整齐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没蓄胡子, 约莫20来岁,正右手插兜,略长的头发似乎正随着缓慢的步伐上下晃动。牛仔裤把腿衬的修长,脚步随意地向前,给人一种“只要是在走路就行了”的感觉。
女人穿了一件淡黄色的吊带连衣裙,露出了修长你都锁骨,那裙摆之下,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白皙的脖颈和肩部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晃眼,这也是拓海一眼就注意到这边的原因。
更令他新奇的是,他们的脸上充斥着一种微笑,那是他未曾见过的,至少他没有印象。笑容之中,似乎向外透露着什么,有满足,有快乐,有……幸福?应该是吧,拓海这样想。他有时也见院长露出过这种微笑,不过现在很少了。人们对未知的事物都会好奇,幸福他还从来没体验过。曾经他一连发了4个小时的呆,回来十分沮丧,别人问为什么,他说弄不明白自己的意义在哪里。也是因为这事他被别人笑话了一个星期,后来他就不和别人讲这种事了,把自己深深地埋好,孤独像身上的毛发一样越长越多。他看过一本书叫《我与地坛》,觉得里面的话颇有些道理。于是他现在不去刻意想这些事情了,只有偶尔想起时会迷茫那么一会。
“彦邦前面就要下车了,会有人指引你的,我已经安排好了。至于拓海,我会直接把你送到那里,先去那家咖啡店,你们在车上整理一下仪容仪表……拓海,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第三次绑好领口的黑色蝴蝶结,又正了正胸口处的绿宝石胸针,美绘子踮起脚尖转了个圈,在落地镜中审视着自己。
“小姐,要不还是我帮您吧。”一旁的女佣想要上前,被美绘子抬手制止。
“不用了,我觉得这一次我绑得不错,绳结的打法我差不多记住了。”说完,她又转了个圈,这次转得比刚才要快,水手服的裙摆荡起,露出白皙的大腿。
“小姐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呢,这美腿看得我都羡慕。”女佣由衷地说道。一旁坐在大床上的母亲也向她投来温柔的目光。“越来越像个美人了。小心被男孩子勾走哦。”
“怎么会。”美绘子嗔怪地说道,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呢…….她又看了一眼镜子里刚过完13岁生日的自己。
母亲站起身,扯扯美绘子的衣袖:“我们的美绘子就要上初中了呢。紧张吗?”
美绘子点了点头,眼睛里却射出兴奋的光芒。
“准备好了就出发吧,车已经在外面等了。”美绘子轻轻点了点头,向门外走去,后面女佣拎起她的书包。会有什么样的同学呢?老师不会是欧巴桑吧?美绘子紧张地这么想着,抬头看向天空。
门外的走道用的是单面玻璃,太阳的威力被缩减了,可天空仍然是那么蓝。几朵绵长而飘渺的长云横在空中,像极了海滩上将要消散的波涛。
这么想着,美绘子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低下了头,又顺势望向东边的海滩。远处,层叠的海浪正徐徐而来。
由里家的祖宅原本在名古屋,是一栋三层的日式小楼,面积也不大,地皮只有约30叠。这附近,纵横分布着无边的稻田,到了夏天,满鼻子都是青涩的稻香味,风从远处吹来,稻子有规律地倒下,如同青色的海浪。
风景好当然是有原因的。这里地处偏僻,即使到最近的车站也要近30分钟。尽管由里恭太郎已经发迹,但每年7月,他还是会带着妻儿,来到这里住上2个星期。美绘子挺喜欢那种被稻子包围的感觉,她常看见父亲站在屋前,对着外面发呆,一发就是好久。
美绘子一家现在居住的别墅,是几年前才物色好的。90年代泡沫经济后不到4年,由里恭太郎就卖掉了位于横滨港附近的一处房产,搬到了这里。“这里离海近啊。”美绘子每次问父亲,他都会这么笑着回答。“以前想要见到海,还要骑20来分钟的自行车,现在搬到这里,自然就不用那么麻烦了。风景好的地方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嘛。”
她听母亲说,当初为了拍卖这块地皮,父亲可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虽然大部分人还没有从泡沫经济中回过血来,但是仍然有几个相中这片地方的老板想要竞争一下。
实在是这里的位置太好了。
这块地皮的中心是一个小丘,离海边不到400米。别墅群就建在小丘旁,屋子里头几乎所有的落地窗都对着东边。有时候美绘子早上不想起床,女佣就会拉开卧室落地窗都窗帘,屋内顿时就会变成海蓝色,就连床上的被子也是……这时她通常会翻个身,面朝落地窗的方向,静静地注视着蔚蓝的大海。不出一分钟,就会睡意全无了。
在西北边,有一条很漂亮的柏油公路,通进山中,往外一直到名都府,是建造别墅时让施工队一起建的,目的除了方便由里一家开车进出外,也有运输建筑材料的意思。这条公路不到3公里长,经过由里恭太郎一再要求,进口了中国山西太原的沥青,品质极佳,不仅路面乌黑深沉吸水能力强,行驶时的噪音也极小。雨后,路面的黄色油漆更加醒目,而山中的高大乔木又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经常会让睡得七歪八扭迷迷糊糊的美绘子以为自己又到了微雨的英国。
现在,由里家的车就行驶在这条路上。美绘子静静地坐在后座,穿着水手服,旁边有一个书包,皮料厚实,色泽艳丽,那是她父亲在生日的时候给她买的,专门留着上初中的时候用,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车里播着不为人知的爵士曲,慵懒又舒缓。美绘子歪头靠着车窗,茫然地看着窗外,书包上的几个精致排扣不时反射着偶尔透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阳光。路旁,粗大的褐色树干交替掠过,地上的黄色标识有节奏地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