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拥有着别人所没有的能力,不管这类人是多是少。就像画家笔下的抽象色块至于鉴赏家眼中的艺术,正如一座大厦的三维设计图之于有强大空间想象力的人。这正是这个世界丰富多彩的根本原因,也是人性的悲哀所在。但在这里,我们不过多赘述。
我们知道,写作有三种人称:第一人称,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这三种写作方式各有好坏;有的人就喜欢上帝视角,有的人就喜欢代入读书,也有的人自制力很强,就希望自己被蒙在鼓里,是那种借了悬疑小说却死活不肯提前翻开后面看结局的人。
那么现在,我要说,处于某种神奇的现象,我能够附体到主人公身上,可以感受到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就和魂穿差不多。
这听起来可能有点扯,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作家在某种意义上是偷窥狂,他们把自己观察到的人物,把他们的举动,他们的故事,全都写进一个个文字里。有时这种工作还不够,于是他们不得不苦思冥想那些人物会想什么。
就像高中生上课发呆时脑子里的自己一样。班主任可以随便顶撞,导数压轴题说做出来就做出来。
就像我刚刚所说,这是我内心里面的故事。既然是我的内心,那么我认为,作者就不应该躲在幕后,卑微地按键盘,总感觉特别高傲。事实上,作者多数时候还是不要出场的好,因为加上了自己,气氛就会变得难以预测。
这是一个晚春的夜晚,我家里的榴莲树似乎终于枯死了。上星期看的时候,他虽然叶子焦黄,但好歹还有一丝绿意;现在,只是枯叶而已,一掰就碎了。
我不相信妈妈说的话,她说西瓜是经过特殊培育的,买来的西瓜里面的西瓜籽是不可能种出我们买来的西瓜的。我不信,从小到大,种了好多次,确实一次都没有成功。可能是我吐出来的西瓜籽大多都生无可恋罢,我到现在仍然相信,这只是我尝试的次数不够多。也许和屠呦呦一样,我多种几次,就能接近胜利的曙光。这和知识无关,是一种来源奇怪的信仰,人们通常无法描述这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于是我又开始种榴莲。妈妈又说这是不行的,因为气候不一样。我不信,还是种下去了,虽然不至于一下子长成大树,但它们没有像西瓜籽一样直接不发芽,让我很欣慰。
可它们终究还是死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伤?我说不清楚,肯定会有很多人嘲笑我的幼稚,我却仍然把它打了出来。为了博一笑吗?也许吧。
我为什么要介绍这些?因为几个月前,也是在这么一个夜晚,我走在校道上,那时刚刚学完李商隐的诗,阵风吹过,我打了个寒噤,突然被从中来。
那晚我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我似乎和某些人,有了一种近似量子纠缠的联系。
我想,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保障每个人的发言权的。只是有没有人爱听罢了。
但我不在乎这些。多少个晚上,我看着名著,不停感慨是什么样的心思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人与人之间,或许有很深的间隔吧,像水沟之于蚂蚁。
于是我爬起来,敲起了键盘。
我先前被院长车子里那股不知名的气味熏得有些头昏脑胀,现在吸着海风,我感觉清醒多了。之前在车上,我想我大抵是把什么聚合物气体吸进去了。我似乎对气味很敏感,我会讨厌一些味道,像某些出租车和某些中年男人身上的味道:我又会喜欢某种味道,像久未开启的阁楼中的空气,还有泥土的腥香。可能是处于这种原因,我发呆比以往还要出神不少,以至于成田先生站在门旁,我却迟迟没有看见。他一定是怕打扰我了,我没有看到不耐烦的表情,他似乎还带着笑容,对我的反应感到很欣慰。
“先生。”我有些羞愧,右手发力,正要起身。
“不用。”他笑笑,轻轻拨开门帘,无声地在我旁边坐下。“这样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我的意见。我感觉到自己被认真对待了,心情也不自觉好起来。
“可以的先生。”我没有闪躲。我本能地喜欢这个人,他看起来很和蔼,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和蔼,而是天生如此,那种亲切不是演多了就可以模仿的。有些人对自己的演技十分自信,殊不知他们在别人眼里也如小丑一般。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气味也很好闻,不像地铁上那些我挨着的味道很重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上只有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一些焦糖的奶香。
“你觉得这个房间怎么样?还够大吗?如果不够大的话,我可以让你住我的卧室。虽然厚生省的条例中只要求房间面积不能小于四叠,但我是处于风景考虑,才将这里设计成这样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深沉的情感,似乎很怀念,没有看着我,而是低头抚摸着床单。
“这个房间很不错,先生。这里采光很好,风景也相当震撼,我想我不需要额外的什么了。”我说。
他忽然高兴起来,莫名有一股孩子气。“听你这语气,是要同意了吗?虽然我非常盼望你这么做,但是你可以不用这么着急,说不定我的习惯中,就有你不太想接受的地方。”
“先生不如说来听听。”
“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喜欢拐弯抹角,但也不喜欢直来直去,我不喜欢旅游,不喜欢出门,不喜欢一下子讲话讲很久,也不喜欢很久不讲话。另外,我比较喜欢睡觉,早上可能会起得很晚。如果你是那种特别喜欢出门的孩子,那么恐怕我并不是那么适合你。老实说,这确实不是一个中年男人该有的状态,但我还是要如实讲出来。总的来说,我不太喜欢出门,性子比较懒。”
说到这,他舔了舔嘴唇,“但是我还是有优点的。”他说得很快,似乎在为自己辩解,“相当于别人来说,我做饭可能会好吃一些。我比较倾向于自己在家里做菜。另外,我不会对你有太多约束,只是想尝试一下照顾别人的感觉。精力没处花是一件很内耗的事情,曾经我也想有一个小孩,但现在已经不大可能了……”
他的黑色眼睛里,光芒暗淡了下去,于是又笑笑,摆出先前的笑容,“但领养一个孩子,我还是能做到的。如果你肯让我抚养你,我会尽我所能地照顾你,甚至为你付出我的生命。”
他又笑笑,皱了皱鼻头,“这话听起来可能有些肉麻,但这是我此时的真实想法。我看到你档案上的照片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你。你可能觉得不太可信……我像是在挑选商品一样……或者说是在推销自己保险的业务员。”他张开双臂,想描述一种感觉,最终欲言又止。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一丝焦急和慌张,但我看出他是真心的。
只有真的想表达自己情感的时候,才有可能语无伦次。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答题回答不上来的时候……..我甩甩头,把那些糟糕的回忆丢到记忆的角落。
“先生刚才说的,在我的眼里,似乎都是优点呢。”我努力笑着,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和善。事实上,我正愁怎么说服他哩!“我们的性格十分相近,我也不太喜欢旅游出门之类的。”
“可是我听你们院长说,你很喜欢出去公园,坐在秋千上或者长凳上发呆。你最好仔细想一想,你确实是不喜欢旅游吗?我其实一直觉得出门是件麻烦事。”他疑惑地问道。
这次我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先生,那是因为别的地方,没有能够让我发呆的美景。”我指指窗外,“当一个人就置身于风景之中,公园和家里,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啊!你真的把这里当作是自己未来的家了吗?”他更加激动了,不自觉直起身来。“你喜欢发呆?这我倒是忘了说,我也很喜欢发呆。真是个独特的孩子。我在工作之余,能从早发呆到晚,因为这能让我模糊对时间的流逝。对我而言,十年前和现在,只隔了一瞬间。”他扭头往外面望去,“外面的挂钟,如果你有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的上面是没有日期的,我这里也没有日历,我也不戴手表。时间就那么流逝,与其一直忧心忡忡,不如先暂时忘却它的存在。”
我感觉有某种东西被揭开了,像是听人证明了一次真理。“我也觉得是这样。现在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们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了,能够阅读那些名著的人也越来越少。应该慢下来才对。”不知不觉,我忘记了使用敬称,因为我感觉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是陌生人了,待会只要我和他在一张纸上面签好字,我们之间就会被一种法律效应绑定在一起。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再点着头,认同感就这么在这空气中化开了。我们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我们“志趣相投”。接下来,我们开始了闲聊。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喝牛奶?”
“确实是这样。我比较喜欢喝水或者可乐。牛奶喝多了,呼吸的时候总觉得嘴里臭臭的。”
“你看过《hero》没有?”
“这是疑问吗?”
“不是疑问,是确认。”
“哈哈哈……不过我们只看到第4集。”
“听说你数学好像很厉害?我数学一向不好,看到字母就头晕。是不是还拿过那个什么竞赛的奖项啊?我之前开车的时候看见哪栋大楼的玻璃幕墙外面打着它的名字。”
“我数学哪里有很好?都是普通人罢了。我正要和你说,我们小学的那个数学老师特别折磨人,有一次他听到我说他的光头,逼我多做了30道数学题……”
“我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应聘数学老师这个职位,怎么教学生的尽是些三教九流之人。我后来初中数学不好绝对也有那家伙的功劳,我数学课都是闭着眼睛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