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
夕阳如血,赤红的光线从窗外射入,在飘散着纤尘的空气中碰撞、散射,留下有如实质的光轨。
一条条光轨,自虚空中垂落,仿佛神殿中的立柱,显得肃穆而又沉重。
暗红的幕布微微晃动,犹如神幔。空蒙的窗眼隔绝尘世,犹如神龛。
摆放整齐的桌椅,投下长长的阴影,它们面向着赤红,似敬拜,似静默。
一切都透露出幽暗古怪的气息。
空荡荡的教室里,一名少女掩面哭泣了起来。
不久,当时间指向六点半的时候。
这所中学发生了一起非常严重的事故。
有人从教学楼的天台上跳了下来。
不,不对。
据说,不是跳下来的,而是被人推了下来的。
面色苍白的副校长带着教务主任和一群教师,慌忙冲向天台,撞开本应封闭,而此刻却反锁着的铁门。
就在他们以为能抓到凶手之时,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却令他们惊骇万分。
有人忍不住呕吐,有人当场晕厥。
包括天台的二十三个人,加上跳楼坠亡的一人,共计有二十四条鲜活的生命,在这一天死于非命。
事件经由小道消息传播到网络,一经发酵,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但热度却被迅速压了下来。
有人质疑说消息里没有提到任何真实地名,况且,这么大的事件不可能没有官方公告。
不但如此,至始至终都没有相关家属在网上发声。
质疑是合理的,又兼那一阵子曝出许多热搜,吃瓜群众的精力总是有限的。
直到许多年后,一间废校因为荒凉孤寂,无人问津,而在一个探索恐怖场所的小圈子里火了起来。
不知是机缘巧合,亦或是刻意为之,有人将二十四人死亡的事件与这所废校联系在了一起。
不过那时,整件事情都只被视作为一则怪谈了。
......
血,尖叫声,撞击的痛感,急促的警笛声,刺鼻的药水味。
许久许久,在迷雾所弥漫的世界里,只有这几样东西不停的闪回着。
直到白心练睁开眼,茫然四顾。
却发现天穹如雾,地宇如霭。
大块者如烟波散尽,不朽者如腐草哀萤。
日月运行于他的指尖,银河流淌在他的身侧。
他伸手。
体似离虚,有蝶我之幻。
他举目。
双眸晦明,如群星之实。
他侧耳。
便听到,在天体流转的声音里,回响着永恒的真名。
......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当白心练再次醒来,已不知度过了多长时间,充斥在心里的,是漫长等待后的空洞、疲惫和近乎实质的迟钝。
长久的等待,已令他的思维完全停滞。
倒映在他那失神的瞳孔里的,是十字架,锁链,以及站在他面前宣读的神官。
“......大夏历2000年......在学校天台杀害二十三人后,畏罪自杀......已经核实,罪状清晰,证据确凿,白心练你可认罪?”
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像一面镜子般如实的倒映着世界,他仿佛就是这世界本身。
他抬手,锁链绷断的声音,便同时在世界与他的心神中显现。
他从禁锢着自己的十字架上走下,所过之处,万事万物皆如波纹般消湮于无形。
牧师在寂静中倒下。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刺耳的警笛声如蜂鸣般大作。
无数的人自黑暗中涌出,又有无数的人如灰飞般湮灭。
怒斥,攻击,惶恐......他对此仿佛无知无觉。
他似君临的主,垂眸所见,死生如一。
“白心练,白心练......”
直到有人在远处一再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迟钝而机械的回首......
射入眼帘的是刺目的强光。
斑驳落灰的墙壁,打着补丁的床单,吱呀作响的床架,以及围坐在他身旁的三名少女。
“这是哪?”他问道。
少女吐了吐舌头:“流浪者之家。”
“你们是......”
“你的家人。”
白心练失去了记忆,却有着三个陪伴着他的家人。
......
流浪者当然没有家,流浪者之家是一所废校。
日已近黄昏,橙红而又绵长的光线从窗外倾洒了进来。
一面破碎的镜子前,名叫伊潇的少女正在帮“他”梳理头发。
她将及腰的长发分开,任由两撮金黄的流海自鬓角垂下,而后面的一束则扎做了马尾。
装成,白心练看着镜中的人。
金黄的头发,粉红色的头饰,白色的衬衫,里面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百褶连衣裙。
十六岁左右的年纪,身材娇小,脸蛋漂亮。
雪腮花貌,眉眼间透着含苞待放的稚气。
此时,她正用灵动的眸子一脸认真的打量着自己。
也正因为这份稚气与认真,让她显得并非娇艳而是玲珑可爱。
“他”用手托着看似平淡实则意外有料的胸口,疑惑道:“这是我吗?”
三名少女面面相觑。
在先前与她们的交谈中,白心练已经了解了一些事情。
据她们所说,在被实验室抓走后,他已经昏迷了一个月有余。
她们束手无策,只能带他来初始之地。
所幸,他现在醒了过来。
“他”环顾着三人,见她们脸上露出震惊而又关切的神情,噗嗤一笑。
“开个玩笑啦。”“他”说道。
她暂时接受了自己是个女孩的现实,转动着身子,裙摆随着双腿掀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在此之前,得知现在是大夏历2003年后,她猜测自己或许失去了一些记忆,并告诉了三人。
毕竟自己确实不记得她们,与其为了一个谎言撒下无数谎言,倒不如坦诚相待的好。
不过现在看来,事情远不止如此简单。
难道自己神经错乱了?一个人怎么能失忆到连自己是男孩是女孩都记不得?
此时,三人的表情也由关心慢慢变作了怀疑。
直觉告诉白心练,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她勉力维持着微笑,转动着眼睛,开始信口胡诌起来:“啊,我是说......嗯......”
“嗯......这里原来就这么大吗?”她指着胸口。
瞧,圆谎的水平相当拙劣。
笑容在她的脸上凝固,汗水自她的鬓角微微沁出,她的脑海里,已经预想到自己被视作精神病人或者疯子强制送到疯人院的悲惨结局了。
但也许正如常言所说,不聪明的人往往因误打误撞而得到好的结果。
她这番装傻充愣配上她无辜的表情显然发挥了作用。
“失忆就算了,人也傻了?”站在窗边的少女冷脸斜睨着她,随后释然的点了点头,“四儿本来就傻,再傻一点也无伤大雅。”
这是她的大姐姬青。
“小妹缺心眼的程度一点没变,也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身后的短发少女一把抱住她,在她脸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是她的二姐伊潇。
角落里一身白色长裙的少女,摆着一副豆豆眼的表情,忽然如幽灵般的在房间里飘忽来去,一边嘀咕道:“飞机场,飞机场......”
索性一下磕到床沿,扑倒在床上。
这是她的三姐姜月。
哈哈傻笑着的,就是她自己。
“实验室的牧师,最擅长往人脑子里装东西。”伊潇倚在她的肩上,用脸蛋摩擦着她的面颊,解释道,“被装了东西的人指定得(dei)疯了。”
“要是真如此,我们就只能把你打晕送到'医生'那去了。”
说罢,她犹有狐疑的盯着白心练:“小妹,你没有疯吧?”
虽然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她决绝而又一本正经的摇头。
“也许我们的担心确实多余了。”姬青从饮水机的柜子里拿出一只杯子,倒上热水。
这所废校的宿舍,虽然经过短暂的打理,一切看上去却依然陈旧,布满灰尘,唯有那台饮水机,相当崭新,也许是最近备置的。
她将热水递给白心练,揉了揉她的脑袋,凝视了一会儿,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我们赶到实验室的时候,那里已经被毁掉了。”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四儿,这些事你还记得吗?”
白心练端着杯子,摇了摇头。
那对冷淡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惜,她继续说道:“现在想起来,牧师当时就死在了那里,他的‘法’自然也不会有所留存。”
死?白心练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一闪而过。
“对啦,对啦。”伊潇睁大了眼睛,拍手道,“当时走的太急,我记起来,那堆残肢断臂里有一个戴着十字架的半身。”
“那一定就是牧师。”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白心练完全无法理解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她的心脏忽然止不住的乱跳。
她忙抿了一口水。
“小妹不愧是我们的王牌,呵呵,那群家伙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
伊潇兀自说着。
白心练的脸色不禁又白了几分。
只听咣当一声,姬青用一个脑崩结束了这场对话。
伊潇嗷呜的捂着脑袋,委屈巴巴。
“等你的记忆恢复了,自然都清楚了。”姬青叹了一口气说道。
她让伊潇和姜月带着她去看看初始之地,也许会对她的恢复有所帮助。
“在你昏迷前,叮嘱我们一定要来初始之地。”伊潇说,“原本也就是打算下午带你进去的。”
“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饭的食材,你们早去早回。”
尽管此时白心练已经云里雾里了,但看到姬青凭空浮起,从窗口飞出的时候,还是惊的目瞪口呆
“安啦,大姐是‘魔术师’。”伊潇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去叫姜月,却发现她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我说这家伙怎么不吭声......”她举起手就要拍下去,想了想,又放下了。
“她也好几天没睡了,看到你醒来,估计就安下心了。”她笑道,索性给姜月翻了个身,盖上了被子。
“我和你去就够了。”她说。
白心练自然不会有异议。
姜月脸上仍然是一副天然呆的神情,但嘴角不知何时挂着一丝微笑,样子睡得十分香甜。
白心练注意到伊潇的眼眶外也有黑眼圈,回想起姬青,似乎同样透露着一些疲惫感。
她的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忽然有些期待记忆恢复的时候了。
“走吧。”伊潇说。
“走楼梯?”看到她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白心练顿感不妙。
“也......不好。”伊潇愣了愣,脸上忽然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她走到白心练的身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啊,等等,别这样......”白心练拼命反抗,奈何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女孩,个子比伊潇矮,力气也比伊潇小。
“抓紧了。”她听耳边的声音说道。
接着就见到自己被伊潇以一种公主抱的姿势,从窗外一跃而出。
顺带一提,这里是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