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D岛码头已挤满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海风裹着咸腥掠过镜头,年轻的女记者捋了捋被吹乱的刘海,将话筒对准摄像机。
“本台记者消息,昨日,高天原无视我方警告,企图再次对D岛展开侵略行动,在女娲舰的勇敢抵抗下,高天原大败而归……
同时本台接到最新消息,九霄护卫队与科研团队将于今日抵达,对D岛新发现的阿波菲斯之鳞进行安全开采。这是继五十年前血战后,九霄再次向世界证明——”
话音未落,汽笛声撕裂晨雾。
三艘漆着九霄徽记的运输舰破浪而来,甲板上整齐列队的士兵宛如钢铸的雕塑。
记者眼睛一亮,拽着摄影师就往栈桥狂奔:“快!拍领航舰的舷号——
各位观众请看,九霄护卫队与科研团队已经到了!阿波菲斯之鳞预计于今日开始开采,请不要走开,本台将实时跟踪报道!”
一大波的记者涌向运输舰,迫不及待的将话筒递给走在前面的主要负责人。
在士兵用身体筑成的墙壁下,科研团队才顺利将人和物品带下运输舰。
“请各位安静一下。”负责人举起双手,记者们齐刷刷看过来。
“本次阿波菲斯之鳞开采任务将于两小时后开始,为了各位的安全,请尽快离开D岛。”
这时一个记者上前问:“请问您的意思是指这次的阿波菲斯之鳞开采会有惩戒泄露的危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阿波菲斯之鳞的可怕,人尽皆知。
虽然想得到爆炸头条,但一个月才多少工资,玩什么命啊。
“具体信息我们会在开采结束后向大家公布。”
负责人留下一句话潇洒离去,留下记者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到底什么意思嘛。
我们到底是留,还是离开呢。
不想放弃头条,又怕命丧当场的记者们开始了心里的小九九。
女娲·舰长休息室内
龙像僵尸出棺一样弹起上半身。
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单手撑着还有些酸的腰。
“阿巴阿巴阿巴……”
他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凤,俯下身轻吻凤的额头。
睡梦中的妻子睫毛微颤,无意识地将脸埋进他残留体温的枕头。
嗯嗯,我老婆今天依旧很可爱捏。
感觉今天又有干劲了呢。
不过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轻声穿好制服,蹑手蹑脚摸到冰箱前。
叼着火腿面包灌下半盒牛奶,临走前又折返,将毛毯往凤肩头掖紧三分。
并留下一张纸条:有事出门,很快回来。
舰内走廊的感应灯随着脚步渐次亮起。
龙咀嚼着冷掉的面包片,指尖无意识摩挲制服第二颗纽扣——
那里藏着一枚焦黑的弹壳,是某次战役中从阵亡战友手里掰下的。
那时刚从军校毕业后,前往前线认识的一位战友。
他为人和善,爱笑,乐意给大家伸出援手。
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
“龙,你知道吗?”战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人如果喜欢笑,那他就能变得幸运。”
“我们一定会被幸运眷顾的。”
但他的结局,却是一个方形的小盒子。
上面盖着九霄的国旗,通过龙的手交到了悲痛欲绝的亲属手中。
“他是九霄的英雄。”
亲属抱着他的骨灰,哭的撕心裂肺。
龙永远也忘不了。
也不敢遗忘。
乒乓乒乓——
龙被一阵杂音拉回现实。
此时正路过真的房间,只见大门正开,里面传来碗筷暴力的碰撞声。
看来是烈又来真这里蹭饭了。
“龙!”坐在饭桌前正消灭米饭的烈一看到龙,来不及吞下塞满的米饭就打起了招呼。
“你这懒散的家伙居然起这么早,来吃点?”
真从旁边走出来,将空了的电饭煲扔在烈面前,冷冷地回道:“被你吃完了。”
“再煮呗!你这脑袋怎么突然不开窍了。”
面对烈的无理取闹,真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龙见两人一大早就‘打情骂俏’,没有回应,挂着姨母笑离开。
身后烈的大嗓门响彻走廊:“你不煮我煮——喂,龙!真不吃啊?”
龙走在干净的街道上,脸上挂着认真。
D岛昨日还热闹的街道现在清冷了许多,零星能看到几个早餐店和摊贩前冒着白色的雾气。
龙向路过的人依次问好,径直往里走,停在了一家有些岁月痕迹的香烛店前。
“龙舰长又来啦?”老态龙钟的老婆婆掀开店铺卷帘门,晨光将货架上的金箔元宝照得晃眼。
她踱着小碎步转过身,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问:“这次要几捆纸钱?”
“老样子。”龙蹲在店门口逗弄橘猫,指尖挠过猫咪下巴时瞥见橱窗里的新祭品。
“再加一对白玉烛台吧。”
老婆婆眯着眼睛,如枯树枝的双手颤巍巍地包着香烛:“上个月有个老兵也买了这对,说这白玉啊,衬得起英魂。”
龙没接话,多放了两张纸币在柜台。
这位老婆婆的丈夫,在D岛保卫战中牺牲了。
她的脊柱被流弹炸伤,落下了残疾。儿子也在战争中不慎踩到地雷,最终没抢救过来。
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守在这座岛上。
大家看她可怜,这才帮她干起了香烛店的生意。
有人问她为什么不离开这个伤心地,她说:我的老伴儿和孩子还在这里,我舍不得走。
从老婆婆手里接过纸包的时候,龙握住了老婆婆布满岁月的双手。
“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老婆婆布满沟壑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不碍事……
老婆子我啊已经没多少年活头了,至少在这剩下的一两年,能继续守着这些英雄们,老婆子我就知足了。
不然,等到了下面,老婆子我可没脸见老爷子和臭小子呀……”
说着,老婆婆叹着气,转过身,语气里尽是惆怅。
目送老婆婆佝偻着背,踱着小碎步走进店铺,龙正了正领带,向英雄纪念碑走去。
英雄纪念碑院子内的青石板路干净整洁,四百七十三级石阶蜿蜒入云,每块青砖都刻着睡在这的烈士的名字。
龙的手指拂过砖面,冰凉的触感刺入骨髓。
“陈海生,2195年阵亡,享年19岁……林秀娥,2195年阵亡,享年23岁……”
那些被海风侵蚀的铭文,正是五十年前血战的遗骸。
当年高天原的等离子炮将整座岛屿化作熔炉,九霄第七舰队以血肉为盾,用三千条性命换来敌军撤退。
幸存的舰长在纪念碑奠基仪式上嘶吼:“这里的每粒沙都浸着血,谁敢忘,老子做鬼也剜他心肝!”
此时一阵海风吹过,恍惚间,一位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将军,高举手中的大刀,向高天原的鬼子发出冲锋的咆哮——
“杀!”
“——杀!!!”
震耳欲聋的回应来自将军身后的士兵们,连同着变得凛冽的海风,将士们高举大刀、抱紧枪炮,向高天原的鬼子们扑去。
一时间,松柏、红星杨、木棉、红枫树叶的沙沙声,像极了当年兵刃的相接、枪炮的嘶吼。
冲锋号如炸雷响彻九霄。
“杀。”
龙紧随将士的咆哮,坚定的喊出这个字,久久的伫立在这风暴之中。
待海风小了些,龙点燃香烛,青烟缭绕间仿佛看见幻影——
焦土上炸断腿的士兵拖着机枪匍匐前进,医护兵用绷带捆住漏出肠子的腹部继续包扎伤员,通讯兵被炸飞半张脸仍死死攥着染血的电报……
纸钱在铜盆里蜷成灰蝶。
他忽然想起军校毕业典礼上,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杵着拐杖怒吼:“你们脚下踩的不是土地,是棺材板!”
那时他嬉笑着戳身旁的阳:“老头儿吓唬新生呢。”
等第一次站在真正的棺材板上,他才读懂那份重逾千钧的悲怆。
“前辈们放心。”龙将白玉烛台端正摆好,指尖抚过碑文,“只要我还在,女娲的成员一个都不会少。高天原的鬼子,一个都进不来。”
海风骤烈,香灰打着旋儿扑向天际,宛如三千英魂无声的应答。
晨光破雾,手机的震动打破寂静,副舰长的头像在那头闪烁着,表情有些着急。
“舰长,三皇五帝的特使到了,带着……‘那位大人’的口谕。”
“说了什么?”
副舰长瞳孔缩了缩,皱着眉有些为难的撇过头去。
龙凝视最后一张纸钱化为余烬,嘴角懒散的笑意如晨雾消散:“知道了,我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他忽然从口袋摸出颗水果糖——昨天那位可爱的小女孩硬塞的。
糖纸上是歪扭的蜡笔画:女娲战舰下,火柴人牵着更小的火柴人,气泡框里写着“谢谢英雄叔叔”。
将糖纸压在白玫瑰下,龙倒退三步,对着纪念碑深鞠一躬。
转身时,舌尖翻滚着酸甜的糖块,熟悉的嬉笑面具已重新戴好。
霞光刺破云层,将他的影子拉长在四百七十三级忠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