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裹挟着腐烂海藻的气息灌进船舱时,艾德蒙·格兰特 教授正用放大镜仔细的研究那张早已泛黄的信纸。墨迹在潮湿空气里晕出诡异纹路,好似无数细小的触手正在纸面上游动。
"黑岩岛......"他喃喃重复这个地名,指尖抚过信尾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亚瑟·克劳斯、那个在学术界销声匿迹二十年的古遗迹专家兼探险家。窗外的海平线上,一团铅灰色积雨云正在凝聚,形状酷似某种蜷缩的软体生物,极其瘆人。
汽笛声刺破浓雾,大副一把推开舱门,带进来一股又咸又腥的潮气,"教授,雷达显示前方三海里就是目标区域,你们说的对,这里出现了以前从没出现的岛。但船长说......"这个满脸络腮胡的挪威壮汉突然压低声音,"回声测深仪显示海底有巨型建筑群,规模超过任何已知的古代遗迹。"
艾德蒙抓起黄铜望远镜冲到甲板,迷雾在正午阳光下诡异地保持着浓度,但当船身碾过某条无形的界限时,视野豁然开朗。呈现在眼前的环形岛链宛如巨**错的獠牙,中央的火山口里矗立着黑色尖塔群。那些建筑的角度违背了所有欧几里得几何原理,那诡异的结构、倾斜的塔身在视网膜上灼烧出阵阵刺痛。
"上帝啊......"随行的考古学家玛格丽特·布莱妮 扶住栏杆,象牙色手套被铁锈染红。她颤抖的手指指向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凹槽,"那并不是自然风化形成的,是雕刻——某种象形文字与现代楔形文的杂交体。"
小艇靠岸时,艾德蒙注意到沙滩上散落着大鱼骨制成的图腾,每个图腾中央都嵌着颗浑浊的玻璃珠,凑近看才发现那是风干的章鱼眼球。咸湿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像是搁浅鲸鱼内脏在烈日下暴晒后留下的味道。
"小心!"随队神父约翰 突然举起镀银十字架。百米外的礁石后闪过几道佝偻人影,他们以诡异的反关节姿势跳跃,粗麻布长袍下露出布满鳞片的小腿。玛格丽特刚要举起相机,那些人影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纵身跃入翻涌的浪涛。
当夜,考察队在火山口边缘艰难的扎下营地。艾德蒙在煤油灯下整理日间拍摄的照片,发现那些"文字"其实是由无数微小的触须图案嵌套而成。盯着看久了,那些线条竟在照片上缓缓蠕动。他猛灌一口威士忌,烈酒却尝出了海水的苦涩,再去看时一切都很正常,一丝丝不安回荡在他心头。
子夜时分,一声惨叫划破寂静。众人冲进神父的帐篷,只见约翰蜷缩在睡袋里,眼球凸出得几乎要撑裂眼眶。"它们在唱歌......"他嘶哑地重复着,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七种不可能存在的音阶......赞美沉睡者......"
玛格丽特突然夺过油灯照向帐篷角落。暗红色液体正从帆布接缝处渗出,在地面汇聚成诡异的同心圆。艾德蒙蹲下沾了点液体嗅闻,浓烈的铁锈味中混着深海鱼类特有的腥臭——不是血,是某种更古老东西的液体。约翰死死的握紧镀银的十字架,众人在不安中度过了黎明前的时间。
第二天的发现让所有人陷入沉默。在黑色残塔基座处,他们挖出二十多具骸骨。每具尸骨的胸腔都被暴力碾碎,肋骨呈收缩状断裂,像是有什么东西掏空了他们一样。玛格丽特用毛刷扫去颅骨上的火山灰,露出额骨处深深的五芒星刻痕。
"献祭。"她的声音发颤,"这些人在生前被某种...生物掏去了心肺。你们看他们其它的部位都十分良好的保存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专门以他们(祭品)为食。"
艾德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当他触摸残塔表面时,那些黑色石材居然传来脉搏般的震动,他迅速收回了右手,但短暂的接触让他耳边响起含混的低语,像是千万人在海底发出的呻吟。背包里的拓片突然自燃,青绿色火苗中浮现出转瞬即逝的幻象:群星归位之刻,无数肉山般的黑影从海底升起,黏稠的触须间闪烁着非人间的磷光......
"教授!"玛格丽特的尖叫将他拉回现实。她瘫坐在一堵刻满浮雕的岩壁前,登山镐从僵直的手指间滑落。艾德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浮雕描绘着身穿长袍的祭司们围绕某种柱状生物举行仪式。那东西的躯体由不断变幻的几何体构成,顶端裂开的巨口中垂下上百条蛇形附肢。
当他的目光移向浮雕右下角时,血液瞬间凝固。在繁多跪拜者的身影中,赫然出现了亚瑟·克劳利年轻时的面容!
“怎么回事?”艾德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瞪圆的眼睛布满血丝。
玛格丽特死死的拽住发狂的他,“教授!冷静!”
话音未落,艾德蒙目光之上的沙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脚蹼......鱼......他虚弱的喊叫着,但众人什么也没有看见,玛格丽特把他拉回现实。
玛格丽特颤抖的指尖划过岩壁凹痕,防风灯将她的影子扭曲成跪拜的姿势。"这不是简单的祭祀..."她将硝酸银溶液泼在石板上,霉斑消退后显露出完整的星象图,"看到这些连接猎户座腰带三星的螺旋线了吗?他们在用活体容器培育星之子嗣。"
恢复理智的艾德蒙用镊子夹起一片从骸骨堆中找到的青铜板碎片。当放大镜对准上面密集的楔形文字时,那些符号突然像水银般流动起来。他的视网膜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耳边响起湿滑的吞咽声。
"快停下!"约翰神父突然打翻青铜板,镀银十字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些文字在《以诺书》异端抄本里出现过——它们不是被书写出来的,是某种存在通过人肉直接拓印的!"
午夜的值守成了炼狱。艾德蒙在守夜时听到帐篷外传来黏腻的蠕动声,掀开帘布却看见玛格丽特跪在篝火旁,正用考古刷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绘制五芒星。"祂需要容器..."她转过头的瞬间,左眼瞳孔分裂成三个颤动的黑点,"你听不到吗?潮声里藏着打开深渊之门的密钥......"
约翰神父的异变在第三天黎明达到顶峰。当艾德蒙发现他面朝下漂浮在海岸浅滩时,那具苍白的躯体突然抽搐着翻过身。神父的脖颈两侧裂开六道腮状缝隙,指间粘连的蹼状组织正随着浪涌节奏一张一合。"赞美达贡......"他吐出带着鱼卵的泡沫,瞳孔已退化成冷血动物的垂直细缝。
从进入黑色残塔入口开始的时刻,所有精密仪器同时失灵。玛格丽特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她的登山服后背隆起可疑的肿块。倾斜的走廊墙壁上,荧光苔藓组成的图案随着呼吸频率明灭,描绘着人类与深海生物交媾的亵渎场景。
"公元前3000年..."艾德蒙摸着墙上被腐蚀的苏美尔数字,喉咙突然被腥甜的液体堵住。那些数字正在以每秒百万年的速度递增,当他意识到这是某个沉睡存在的生命计时器时,膝盖重重磕在了黑曜石地面上。
祭祀厅中央的青铜釜内,沸腾的墨绿色液体中漂浮着半融化的幼体。玛格丽特突然发出痴笑,将整条右臂浸入黏液:"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进化!"她举起生满吸盘的前肢,皮肤下无数蠕虫状的突起正朝着手肘方向汇聚。
艾德蒙在逃亡途中踢到了约翰神父的十字架,镀银表面倒映出的星空正在融化,群星连结成巨大的触手图案。当他终于爬出残塔时,海平面正在急速上升——或者说整座岛屿正在下沉。环形火山口变成了旋涡状的血肉腔体,喷涌出的酸液将考察船腐蚀得只剩骨架随之沉没。
最后记忆停留在漂浮的救生筏上。满脸鱼鳞的玛格丽特哼着走调的赞美诗,用骨刀剖开自己的腹腔,掏出一团跳动的发光胚胎。艾德蒙看着那东西伸出半透明的触须扎进自己眼球,咸腥的黑暗吞没了所有知觉。
英格兰皇家海军巡逻舰"海螺号"的航海日志记载:1948年9月17日,在北纬49°52'西经129°34'救起一名精神失常的男子。该男子不断用指甲在舱壁上刻画螺旋符号,声称自己是从某个不存在的岛屿逃出来的。经查证,所述坐标点五百海里内从未存在过任何岛屿。
当夜值班水手报告称,救生筏周围海域漂浮着大量畸形鱼尸,这些生物的骨骼结构显示它们曾在陆地生活过。精神科医生在患者肩胛骨间发现未愈合的手术创口,X光片显示其胸腔内多出三组不属于人类的肋骨。
次月新月之夜,艾德蒙·韦斯特在禁闭室凭空消失。水泥地面上残留着两吨重的盐结晶,监控胶片最后定格在他裂开的颅腔中伸出的荧光触须——那东西正朝着东北方向的海域疯狂舞动,仿佛在召唤某种来自深海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