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的光柱勉强撕开黑暗,照亮了道路中央的几道身影。他们身着样式古朴的灰色长袍,外罩粗糙的亚麻斗篷,斗篷边缘绣着一枚简化的十字架图纹。
腰间佩戴着简陋的铁质短棍,面部被宽大的兜帽遮掩,只能看到阴影下模糊的轮廓。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斗篷下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他手持一柄样式奇异的装置,那装置主体由黄铜铸成,顶端镶嵌着一枚闪烁着微弱光芒的菱形水晶,水晶内部隐约可见复杂的符文流转。那人一步步走近马车。
马车门被猛地拉开,冰冷的雨水混着风,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水晶的尖端正微微颤动,指向马车内的某个角落。
审判官的视线扫过车厢,先是在那套华丽的哥特式板甲上停顿了一瞬,随后落在了特利索亚身上。
圆盘上的指针颤动得更为剧烈,继而趋于平静。他将圆盘收起,面无表情地立于车门旁。
特利索亚没有理会那指向自己的仪器,他慢条斯理地摘下单片眼镜,用一块丝绸手帕擦拭着镜片。
“还要多久?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费。”
那名男子闻言,抬起眼帘,一种近乎机械的平静。
他沉静良久,才开口回应:“抱歉,阁下,或许是仪器出现故障。近来邪教徒活动频繁,我们例行检查,为诸位出行安全考虑。”
他的道歉毫无诚意,更像是一种公式化的解释。
“故障?”特利索亚轻笑一声,“那么因为你的‘故障’,耽误了我宝贵的时间,又该如何赔偿?或者我应该直接派人去约雅敬问问教皇,他的手下就是这样‘忠于职守’的吗?”
面对这毫不留情的诘问,审判官握着仪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但他终究没有发作,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将身体让出车门的位置。
“是我们失礼了。最近不太平,几位出行还请注意安全。”他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对身后的同伴低声说了几句。
雨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话,只能隐约听见“死尸异动”、“邪祟踪迹”之类的零星词句。
交流结束后,那群人便迅速隐入雨夜,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车夫得到信号,立刻扬起马鞭,马车重新启动,平稳地向前驶去。
“一群令人作呕的鬣狗。”特利索亚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蕾丝领口,“打着神圣的旗号,行的却是强盗的勾当,和几百年前一个德性,毫无长进。”
卡西乌斯的声音从板甲中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少爷,这些教会的人确实……有些固执。但他们秉承的是神圣的职责,维护世间秩序,并非所有人都如您所言。”
特利索亚只是轻嗤了一声,没有正面回应。他靠回椅背,将单片眼镜取下,随手放在一旁,合上了手中的《沉思录》。
“等到了地方,叫醒我。”特利索亚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他对那本《沉思录》也彻底失去了兴趣,只想安静地睡上一觉。
……
不知过了多久,特利索亚感觉有人在轻晃他的肩膀。
“少爷,到了。”
他睁开眼,车已经停稳。卡西乌斯为他拉开车门,一股雨后特有的、混合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
雨已经停了,天空依旧阴沉,但云层中透出些许微光。地面湿滑,积水洼洼。
特利索亚提着裤腿,小心翼翼地踩下马车。
他刚一站稳,一个粗犷的大手就猛地伸过来,一把按住他的头顶,用力揉搓着他柔软的银发。
“哟!这不是我们菲戈尔家最宝贝的小少爷吗?怎么有空从你那堆满书本的屋子里爬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书房里发霉发到长出蘑菇来呢!”
一个洪亮而粗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特利索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如熊的男人正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男人留着乱蓬蓬的棕色短发和浓密的胡须,身上只穿了一件亚麻短衫和皮裤,虬结的肌肉在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热气。
他肩上扛着一把巨大的双刃刻纹战斧,斧刃在昏暗的火把光下闪着寒光。
格瑞姆·哈雷斯,四十多岁的年纪,他曾是父亲的结拜兄弟,如今在菲戈尔家族的领地里担任着军务教官的职务。
他嫌恶地挪动身体,试图从那只大手下挣脱出来,但那只手力道惊人,像是铁钳一般牢牢扣住他的头颅。
“叔叔,放手!”
格瑞姆哈哈大笑,像是没听到他的抗议一般,又用力揉了两下,才终于松开手。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几分酒意:“哎呀,这么多年没见,小家伙还是这么不近人情。不过,长高了不少,嗯,不过还是这么瘦,跟你妈一个样儿。”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特利索亚的脸颊。
特利索亚偏头躲开,银发被揉得有些散乱,他强忍着不适:“我来训练。”
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回荡,笑声震得训练场上那些正在对练的士兵们都纷纷侧目。
“哈哈哈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小子居然会主动来找我这老头子练武?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只会跟那些纸和笔打交道呢!”
“父亲说的,作为家族的继承人需要掌握必要的武力。”特利索亚随口抛出一个理由。
“少拿你父亲当挡箭牌,”格瑞姆收起笑容,用斧柄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跟我来吧。”
格瑞姆扛着斧子,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对着训练场上懈怠的士兵大吼:“都看什么看!手里的家伙是拿来吃饭的吗?给我加紧训练,谁要是敢偷懒,晚饭就只有黑面包配凉水!”
特利索亚跟着格瑞姆穿过喧闹的训练场。士兵们正在泥地里进行着对练,吼声、兵器碰撞声和汗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特利索亚被带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换上了一套为他量身定做的训练服。
过了一会儿,特利索亚换好训练服,从更衣室走了出来。他脱下了那身华丽的丝绒服饰,换上了一身裁剪简洁的棕色亚麻训练服,内套了一件软甲。
下身是深色的训练裤,配以结实的绑腿,脚上则是一双高筒的牛皮靴。
束起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虽然个子比同龄人矮一些,但修长的四肢和挺拔的身姿,让他在这一刻,多了几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英气。
他走到武器架前,目光扫过那些沉重的长剑、战锤,最后选择了一把重量适中的武装剑。
“哦?眼光不错。”格瑞姆将战斧往地上一插,走过来说道,“这把剑适合新手,平衡性很好。”
他从特利索亚手中拿过剑,随意挽了两个剑花。
“来,看着。握剑要稳,但不能死。手腕要活,力量从腰腹发出来,而不是光靠胳膊……”格瑞姆开始耐心地讲解最基础的持剑姿势和发力技巧。
格瑞姆开始从最基础的持剑姿势和步法教起。他的教导方式和他的人一样,直接而粗暴,没有任何花哨的理论,全都是从战场上总结出的实用经验。
“重心放低!剑不是烧火棍,是用你的腰腹发力!”
“眼睛看着对手,不是看你的剑尖!你的剑会告诉你它该去哪里!”
半个时辰过去,特利索亚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停!”格瑞姆突然收剑,他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很不错!”格瑞姆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他拍了拍特利索亚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险些一个趔趄,“不过……说起来,你父亲当年在这个年纪,可是单手就能举起我这把斧子,你哥哥那时候,玩剑也玩得比你遛,哎,什么怪物一家子。”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咧嘴笑道:“你哥哥凯莱赛那小子,天生就是个当骑士的料,坚韧像块铁疙瘩。”
“是吗。”特利索亚平淡地应了一声,继续练习着挥剑的动作,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特利索亚已经初步掌握了基础的剑招,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格瑞姆看出了他的疲惫,“过犹不及。第一次能练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够爽快!明天叔叔亲自教你几招压箱底的!”
特利索亚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径直走进更衣室,换回了那身华丽的丝绒服饰。
当他再次走出时,马车已经等候在训练场外。他坐进车厢,卡西乌斯立刻为他关上了门。
马车在雨后的夜色中疾驰,穿过寂静的道路。
当马车驶近菲戈尔家族的宅邸时,一道不寻常的景象映入特利索亚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