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尔家族宅邸门前宽阔的石板路上,停着一辆不属于这里的马车。
车身由上好的橡木打造,涂着深蓝色的漆,车门上烙印着一枚繁复的纹章——交叉的长笛与百合花。
一个衣着华贵的贵族夫人正铁青着脸,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她裙摆上镶嵌的珍珠在昏暗的火把光下流动。车夫用力挥鞭,马车带着怨气,辚辚离去。
特利索亚的马车恰在此时抵达,他从车窗瞥了一眼那远去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刚踏入温暖明亮的前厅,一道紫罗兰色的影子就迎面扑来,带着风铃草和少女身上特有的香甜气息。
“兄长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安娜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他身上。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裙子,裙摆上点缀着细碎的银线,随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紫罗兰色的长发梳成俏皮的双马尾,垂在胸前,天蓝色的眼瞳里满是笑意。
她凑近特利索亚,琼鼻微微一皱,夸张地向后仰了仰头,一脸嫌弃地扇着手。
“喔!好大的汗味!兄长大人,您是掉进哪个臭水沟里了吗?还是说……您终于舍得离开书房,去马厩里和那些老马亲热了一番?”
特利索亚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目光平静地望着那辆马车消失的方向。
“哎呀,真是个木头人。”安娜见他毫无反应,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加起劲,像只喋喋不休的小鸟,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讲述着刚才的见闻。
“兄长你猜刚才谁来了?是莫里哀公爵夫人!她带着她那个宝贝儿子来向父亲提亲呢,想让我嫁给他。你不知道,她那个儿子,长得就像一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说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不过是问了他一句,‘您是更喜欢剑还是书?’,你猜他怎么说?他居然脸红了!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结结巴巴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公爵夫人的脸当场就绿了,真是有趣极了!”
“还有还有,你没看到刚才那个莫里哀公爵夫人的脸,简直比我们家后院腌了一个冬天的酸菜还要难看!我只是不小心打翻了一杯红茶,洒在了她那条据说是从潘德拉斯联合王国运来的新裙子上,她就差点要把房顶给掀了!”
她模仿着那位夫人尖利的语调,学得惟妙惟肖:“‘哦,我的裙子!这可是价值一百金欧瑞的珍品!’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她停下来,期待地看着特利索亚,希望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好奇。
特利索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安娜有些泄气地撇了撇嘴,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继续说道:“我告诉她,‘夫人,您瞧,这红色配上您裙子的白色,多像一朵盛开的白兰花上落了点新鲜的蜜果酱,反而更有艺术感了。’然后,她的脸就变成了紫色,比我的头发还紫!真好玩!”
特利索亚走到餐厅门口,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她。
“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去看看书。”
安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嘟起嘴,小声地咕哝道:“书有什么好看的……兄长你才是,从那时候起你就越来越无趣了。以前你还会跟我讲故事……虽然也不怎么爱笑,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像心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死气沉沉。”
特利索亚没有回头,径直推开了餐厅厚重的橡木门。
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烛台上的火焰摇曳,将光芒投射在墙壁上悬挂的油画上。
那些是菲戈尔家族历代先祖的肖像,他们的目光森然,注视着餐桌上的每一个后人。
格塔亚利伯爵,菲戈尔家族的家主,正端坐在主位。他那钢铁般颜色的头发已略显斑白,蓝色的眼瞳中带着化不开的忧愁,正用小刀切割着盘中的烤肉,却没什么胃口。
见到特利索亚进来,继母玛格丽特夫人立刻露出了温婉的笑容。她穿着一条宝蓝色的长裙,举止优雅得体。
“特利索亚,你回来了。快坐下吧,就等你了。”
“嗯。”特利索亚的回应依旧冷淡,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安娜紧随其后,气鼓鼓地坐在他对面,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烤马铃薯,发出“笃笃”的声响,以示抗议。
晚餐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开始,只有刀叉碰撞盘子的清脆声响。
“父亲,您有心事?”特利索亚切下一块烤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打破了沉默。
格塔亚利伯爵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揉了揉眉心。
“还不是王庭里的那些事。皇权派和贵族派斗得越来越厉害,国王陛下的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我们菲戈尔家族现在被夹在中间,两边都不好得罪,真是如履薄冰。”
玛格丽特夫人担忧地看着丈夫:“老爷,要不我们暂时称病,远离艾德兰旻的是非之地?”
“躲?我们能躲到哪里去?”格塔亚利自嘲地笑了笑,“菲戈尔这个姓氏,就是最大的目标。”
“父亲,您不必过分忧虑。”特利索亚用餐的动作不见丝毫停顿,“您毕竟是伯爵,菲戈尔家族在军中根基深厚,父亲您本人在王庭也曾有‘剑圣’之名。更何况,您手中还掌握着一支精锐的私兵。无论哪一派想拉拢我们,都得掂量掂量分量;想对付我们,更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并非砧板上的鱼肉。”
“哼,说得轻巧。”格塔亚利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看问题总是直指要害,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毫无人情味可言。
特利索亚知道父亲的忧虑所在,但在他看来,这些都只是可以量化的风险,只要计算得当,总有解决的办法。
妇人之仁的担忧,毫无意义。
他将目光投向餐桌中央,那里摆放着一盘他最喜欢的、产自利兹西公国的烟熏奶酪。
他伸出手,正准备取一块,却发现盘子已经空了。
他看向对面的安娜,后者正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嘴角还沾着奶酪的碎屑。安娜迎上他的目光,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谁叫你刚才吃饭不专心,慢吞吞的,活该吃不到。”
这孩子气的报复行为,让特利索亚准备好的、关于两派斗争中如何攫取最大利益的话语,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他收回叉子,默默地吃完了盘子里剩下的食物。
“我吃完了。”他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父亲,母亲,我还有些文件需要处理,先去书房了。”
“这么晚了,还要忙吗?你最近是不是太拼了些,身体要紧啊。家族底蕴尚且深厚,不用那么忙活。”玛格丽特关切地说道。
“嗯。”
“工作狂!书呆子!”安娜在一旁小声地补充道。
特利索亚没有理会,转身离开了餐厅,他的背影挺直,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
格塔亚利伯爵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再次陷入了沉默,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