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后庭的花园,宛如一处被时光遗忘的静谧角落。
夕阳的余晖,宛如一层薄纱,透过那精美的彩绘玻璃穹顶,在洁白如雪的大理石地面上,洒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
这些光影,恰似一幅幅天然的画卷,随着光线的移动,悄然变幻着形状,如梦如幻。
花园中央,一座圣像庄严肃穆地矗立着。
薇薇娅身着一袭洁白的长袍,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静静地跪坐在圣像前的祈祷台上。
她的双手优雅地交叠于胸前,宛如在守护着一个神圣的秘密。
那一头如瀑的金色长发,被一层纯净的白头纱温柔地笼罩着,宛如被月光轻抚的溪流。
当她微微低垂睫毛时,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恰似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轻声念着祷文。
那祷文,宛如山间的清泉,潺潺流淌而出,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得如同用最精密的尺子仔细量过。
她的声音轻柔而虔诚,仿佛在与神明进行一场亲密无间的对话。
而在廊柱的阴影里,罗兰·艾尔文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静静地站着。
他的袖口,用银线精心绣制的鸢尾花纹,随着他不自觉攥紧的拳头,扭曲变形。
当微风轻轻拂过,女儿垂落的发梢被穿堂风轻轻撩起,那一刻,他的眼神瞬间变得迷离,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恍惚间看见三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那时的她,会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躲在修道院那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下,偷偷品尝着香甜的蜂蜜饼。
吃到糖霜沾在嘴角时,她会俏皮地吐着舌头,冲自己眨眨眼,眼中满是纯真与灵动。
可如今眼前的女儿,已经变成成了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人偶,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像是被精确设定好了一般,毫无生气。
“圣灵垂怜,愿您的光辉洗涤我所有悖逆的念头......”薇薇娅的声音突然抬高,宛如划破夜空的一道闪电。
紧接着,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镶嵌着圣晶石的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鲜血,如同春日里绽放的红梅,顺着她那雪白如玉的眉心缓缓滑落,在鼻尖凝成一颗颗殷红的珠串,宛如一串串泣血的珍珠。
然而,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依旧机械般地继续叩拜,每一次叩拜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刹那间,十二只白鸽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从穹顶那精致的金笼中扑棱棱地飞起。
它们洁白如雪的羽毛在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冬日里的雪花。
在这雪羽纷扬之间,罗兰仿佛闻到了百合花汁那淡雅的芬芳,混合着铁锈的腥甜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
他猛地别过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努力咽下翻涌到喉咙口的胃液。
不由得又想起了,三天前那如噩梦般的画面。
是啊,这一切不都是他亲手将女儿推向的深渊吗?
那是一间昏暗压抑的暗室,魔法阵散发着诡异的靛青色光芒,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火。
十七根龙血蜡烛,在地面上投出扭曲而狰狞的影子,宛如恶魔的利爪。
薇薇娅的尖叫,如同一只被残忍掐住喉咙的夜莺,凄厉而绝望。
她的指甲,在他那冰冷坚硬的胸甲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仿佛是在向命运发出最后的抗争。
“父亲!不要!您明明说过安里哥哥是......”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无情地打断。
“禁言咒。”大长老奥古斯特的权杖重重地跺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宛如晴天霹雳。
刹那间,少女的嘴唇立刻被金色丝线严严实实地缝合,她的双眼满是惊恐与无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再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罗兰清晰地记得,自己托着女儿后颈的手掌在不停地颤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
那些薇薇娅挣扎时蹭到自己掌心的泪水,此刻仿佛变成了一颗颗冰冷的盐粒,在铠甲的缝隙里慢慢地凝结,刺痛着他的心。
当埃利亚斯将那浸透圣水的银锥,缓缓刺入薇薇娅后颈时,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绝望。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数清了女儿因剧痛瞪大的瞳孔里映出的星芒,不多不少,正好是七颗,和他战甲左肩那象征荣耀的星辰徽记,分毫不差。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穿,痛得无法呼吸。
“艾尔文卿,请按住圣女的右手。”奥古斯特的声音,仿佛是从幽深的水底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他至今仍能清晰地复述当时掌心肌肤的触感:女儿手腕内侧那道月牙形的疤,是八岁那年,为了替他试毒时留下的。
那道疤,曾经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女儿对他深深的爱的证明。
此刻,这道疤却在契约符文那邪恶力量的侵蚀下,泛出紫黑色的诡异光芒,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在女儿的肌肤上肆意爬行。
水晶沙漏第七次翻转时,薇薇娅眼中那原本如翡翠般碧绿的光芒,完全褪成了琉璃般的苍白,宛如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
她突然停止了挣扎,脸上露出一抹完美弧度的微笑,那微笑却没有一丝温度,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
她看向奥古斯特,用一种机械而又恭敬的声音说道:“谨遵圣意。”
那一刻,罗兰的心彻底碎成了无数片。
花坛中的夜露花,在暮色的笼罩下,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次第绽放。
那蓝紫色的荧光,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梦如幻。
然而,这美丽的景象却惊醒了罗兰那痛苦的回忆。
他看见薇薇娅正手持一把银剪,静静地修剪着那些过分整齐的花枝。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机械,仿佛是在完成一项既定的任务。
一片花瓣,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缓缓飘落在她的肩头,然而,就在它触碰头纱的瞬间,却突然自燃成灰,仿佛这片花瓣也无法触碰她那被神圣光环笼罩的身体。
现在的她,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连一片自然垂落的落叶都不被允许沾染她的身躯。
“艾尔文大人。”一位路过的神官,停下了脚步,恭敬地行礼。
他的眼中满是崇敬与赞美,“您培育的圣女真是教廷百年罕见的瑰宝。今早她在禁书库祷告时,连那些躁动不安的古卷都安静下来了。”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叹与钦佩。
罗兰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痛苦。
然而,他的面上却只是浮起一抹符合众人期待的苦笑,轻声说道:“是圣灵赐福。”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仿佛在说着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谎言。
当他的余光瞥见女儿将剪下的花枝,一丝不苟地摆成绝对对称的十字时,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刺痛。
他的思绪瞬间飘回到她及笄那天,那时的她,笑容灿烂如阳光,曾把蛋糕上那颗娇艳欲滴的樱桃,偷偷塞进安里嘴里。
奶油沾在那个少年勇者的鼻尖上,晃悠悠地不肯掉落,他们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那时的他们,是如此的幸福与快乐,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永远无法挽回的过去。
暮钟的钟声,如同沉重的叹息,撞碎了最后一缕天光。
在这昏黄的暮色中,薇薇娅缓缓转身。
她的裙裾,如同一片轻柔的云朵,扫过地面,所有尘埃在她周身散发的圣光中,蒸腾成细碎的金粉,宛如梦幻中的仙境。
然而,当那双空洞无神的苍瞳望过来时,罗兰才惊觉自己已经抬起手,就像她小时候每次噩梦惊醒时那样,想要给予她温暖与安慰。
但这一次,命运却再次对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他的指尖在触及头纱前,就被那耀眼的圣光无情地灼伤。
焦黑的皮肉翻卷着脱落,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
而圣女只是微微侧头,用那毫无感情的无机质声音问道:“忏悔者,你需要告解吗?”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冰冷而陌生。
夜风,裹挟着远方战场的血腥气,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呼啸着掠过中庭。
罗兰看着自己那颤抖不已的残指,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如同被撕裂的天空,就连最强大的神术都无法将其弥合。
看着远处薇薇娅带着那个异世勇者少女渐渐离去的背影,他的眼神变得愈发空洞。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安里,那个曾经如阳光般灿烂的男孩,也曾是这样被他满心欢喜地带进这个世界。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无情地转动,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碾得粉碎。
他缓缓躬身,退入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想要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突然,后颈的圣痕像被点燃的火焰一般,灼痛起来。那是二十年前他接受圣骑士加冕时,大长老亲手烙下的忠诚印记。
此刻,这道印记却仿佛变成了一道无法抹去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他,让他无法挣脱命运的安排。
或许,那一天,他就不应该犹豫,就应该亲手将那个男孩的头颅给砍下,将他的身躯和那些勇者埋葬在一起。
是啊,妇人之仁,不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