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稠如墨,月光却如同一把精巧的银梳,在静谧间细细梳理着湖畔那层如梦似幻的夜雾。
每一丝雾气的流动,都像是被月光温柔地牵引,编织出一幅朦胧的画卷。
我独自抱膝坐在潮湿的礁石上,裙摆肆意地浸在浅滩里,随着轻柔的水波,缓缓绽成一朵神秘的黑色睡莲。
四周静谧得有些压抑,唯有湖水轻拍礁石的细碎声响,似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远处,永夜城堡的轮廓在夜色中悄然溶解,那高耸的尖塔,如同燃烧殆尽的蜡烛,化作一滴滴滑落的蜡泪,在平静的湖面上漾开一片片细碎的鎏金,宛如星辰的碎屑洒落人间。
我的足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湖水,水面上立即浮起细密的冰花,如同绽放的霜之蔷薇。
这种不受控制的魔力外溢,最近愈发频繁,就像此刻,明明心中渴望着温暖,指尖缠绕的却永远是冰冷刺骨的霜雪,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嘲讽。
夜光芦苇丛忽然沙沙作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惊得我下意识地攥紧胸前的逆鳞项链,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待看清不过是魔界特有的磷蝶翩然掠过,我才缓缓松了口气,又为自己的过度紧张咬住下唇,自嘲地笑笑。
曾挥舞着利刃斩杀炎魔的右手,此刻竟因孤独与恐惧而微微颤抖,真是讽刺得令人发笑。
湖水突然映出奇异的光斑,我下意识地仰头望去,只见云层裂开一道诡异的缝隙。
月光如同一柄利剑,穿过时空裂隙,在魔界的夜空撕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苍白伤口。
这种残缺而又冷冽的美感,如同一把尖锐的针,直直刺痛了我的眼眶,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最后一次看见朝阳的情形。
在那次惨烈的战斗里,晨光肆意倾洒,将薇薇娅的泪珠晒成一颗颗晶莹的盐粒。
“安里,你将成为弗朗西亚圣殿的第40位勇者,希望你能秉持初心,牢记使命,破除邪恶,解救人民。”圣殿长老那庄重而威严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安里接受使命!”那时的我,满怀热血与信念,声音坚定而有力。
“你是斩破黑暗的剑,我是你背后的翅膀。”薇薇娅温柔的话语如春风拂面。
“我们说好了,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哦。”她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真挚的光芒。
“好,以后我就是你的剑……”
水面上渐渐浮现出金发少女的虚影,她额间的圣痕比记忆里更加灼目,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慌乱地伸手搅碎倒影,可那些光斑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立刻重组成新的画面:在远征魔族的战场上,硝烟弥漫,我高举圣剑,脚下是堆积如山的魔族尸骸,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我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上圣剑拂晓的印记,那是荣耀的象征,也是沉重的枷锁。
“不知道薇薇娅怎么样了,有罗兰叔在,薇薇娅应该会没事吧……”我轻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单薄。
背部的圣痕突然剧烈抽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紧接着一股冰凉的暖意沿着脊椎缓缓生长,疼痛感才慢慢消失。
我踉跄着后退,赤足陷入泥沼,冰冷的泥浆从脚趾间渗进,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夜栖的渡鸦被惊起,它们漆黑的羽翼如同一团团乌云,掠过水面时,整片湖泊瞬间冻结成镜,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冰面上交错倒映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我:左边是披着银白披风、身为勇者的安里,铠甲上沾满了鲜血,眼神中透着疲惫与迷茫;右边是裹着白纱的新娘,发间别着霜花,面容憔悴,眼中满是哀伤与绝望。
薇薇娅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们中间,她的声音在寂静中碰撞出尖锐的裂痕。
“叛徒,你要背叛我们的约定吗?”她的眼中满是痛苦与失望。
薇薇娅流着血,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上。
“你为什么不回来拯救我?你不是知道了圣殿的阴谋了吗?”她的质问如同一把把利刃,刺进我的胸膛。
罗兰叔手持长剑,面容冷峻,朝我不断逼近。
“我怎么教导你的?你竟然背叛人类!”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与斥责。
“你为什么不救薇薇娅,你对得起我吗?”
“圣殿不需要你,你是不详的人!!!”
“不详勇者!!!”
“一眼就看出来了,那银白头发,和魔族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肯定私通魔族了。”
那些刺耳的声音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痛苦地捂住耳朵,蜷成一团,呼吸在裙裾上结出层层冰晶。
我缓缓睁开眼睛,透过冰层,看见湖底堆积的骸骨——那些被我斩杀的低阶魔族,空洞的眼窝里竟开出了月光兰,洁白的花瓣在幽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光。
菈菈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她那张原本总是洋溢着阳光的脸,此刻却变得邪恶阴冷,仿佛被黑暗吞噬。
“你为什么杀了她们?她们什么也没有做,你就剥夺了她们的生命。” 她的诘问混着呼啸的风声,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匕首,直直刺入耳膜。
我死死咬住逆鳞项链,龙鳞尖锐的边缘割破舌尖,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就像我此刻凌乱的心。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那些骸骨突然全部转向我,它们用枯瘦的指骨敲击着冰层,发出清脆而又诡异的声响。
右手背的圣剑碎片开始发烫,热度越来越高,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肉。
这是在提醒我曾,相信的光明,其实只是另一种污秽,还是在无情地嘲笑我如今却在当年敌对的污秽面?
想要尖叫,可呼出的只有冰冷的冻雾;想要忏悔,但冰霜早已封住了喉咙。
如今的我,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