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了这座边陲小镇。
夕阳的余晖为古老的石板路镀上一层暗金色的光晕，远处教堂的钟声正悠扬地敲响晚祷的时刻。
莉瑞雅温热的手掌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带着我穿过几条幽暗曲折的小巷。
潮湿的墙角爬满墨绿色的青苔，空气中飘荡着面包坊新出炉的麦香与酒馆里溢出的啤酒气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暮色中奇妙地交融。
最终，我们停在一家挂着"简的裁缝铺"木牌的小店前。
店铺橱窗里陈列着几件做工考究的礼服，在摇曳的油灯映照下泛着丝绸特有的柔光。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件深蓝色天鹅绒礼服吸引——那上面别着一张烫金边的纸条，娟秀的字迹写着"汉娜小姐预订"的字样。
莉瑞雅没有立即敲门。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圣剑的剑柄，银色铠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确认四周无人后，她用特定的节奏叩响门板——三长两短，停顿，再一长。
木门发出的沉闷回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缝里露出一双警惕的褐色眼睛，在看清莉瑞雅的瞬间骤然亮了起来。
"天呐！圣女大人！"随着一声压抑的惊呼，木门猛地打开，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年轻女子将我们拽进屋内。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踉跄几步，差点被门槛绊倒。
温暖的空气夹杂着布料、染料和薰衣草的芬芳扑面而来。
她动作娴熟地锁好门，拉上所有窗帘，流畅得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次。
直到再三确认安全后，她才转身打量我们，浅褐色的眼睛里盛满忧虑。
"圣殿的通缉令都贴到镇上了，圣女大人您究竟......"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声音戛然而止。
我看到她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微微发抖，手中的针线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几枚银针在地板上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简，我需要你帮忙。"莉瑞雅不动声色地挡在我前面，声音低沉如耳语，"给她变装。"
简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力道大得让我"嗷"地叫出声来。
她指尖带着常年做针线活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糙却莫名令人安心。
"她是魔族吗？"她惊讶地看向莉瑞雅，声音压得极低，"您为何要救下一个魔族？"
"简！"莉瑞雅厉声打断，眼神警告地瞥向我。
我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比了个特殊的手势——食指与中指交叉，像是什么暗号。
简的表情立刻变了。
她弯腰捡起针线包，轻轻拍打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突然轻快起来："好吧，小客人需要新衣服对吧？来来来，姐姐给你量尺寸～"她变魔术般从橡木柜台后抽出一卷皮尺，动作麻利地绕到我身后。
我僵立在原地，任由冰凉的皮尺划过脖颈。
简的手指灵巧地在我肩头、腰际游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但当她的身影转到正面时，我分明看到她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既有困惑，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完美！"她突然拍手，转身钻进里屋。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持续了片刻，她抱出一堆衣物："试试这些。栗色假发，棕色的美瞳，再配上这套东方游商的装扮......"
她将衣物一股脑塞进我怀里，最上面是一顶做工精致的栗色长假发，发丝间还巧妙地编着几缕金线，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拜托你了，简。"莉瑞雅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歉意。
简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蹲下身与我平视，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次力道轻柔了许多："圣女大人，我的命是你从兽人手里救回来的，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她站起身，指向店铺后方挂着碎花布帘的小隔间，"更衣室在那边！快去试试衣服！"
她几乎是把我推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
布帘落下的瞬间，我听到她压低声音对莉瑞雅说："大人，那孩子手上的纹章......"
隔间的墙壁上钉着一面椭圆形的铜镜，镜面有些模糊，但仍能照出我此刻狼狈的模样。
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脸颊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我轻轻触碰手背上的纹章，那些古老的符文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金光，仿佛在呼吸般明灭不定。
更衣室外，简和莉瑞雅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圣殿派了三队审判骑士......"
"必须在天亮前离开......"
"老地方汇合......"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解开身上破旧的衣裙。
手指触碰到芙尔薇亲手缝制的内衬时，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这件衣服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我忍不住将脸埋进衣料深深呼吸。
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只要解决了圣殿的事，我马上就回去。
但这个念头刚浮现，更大的不安就攥住了我的心脏——那样真的会得到她们的原谅吗？
离开时莉莉丝她那落寞的眼睛和芙尔薇颤抖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
她们是那么在意我，而我却残忍地背叛了这份信任。
可是薇薇娅她们还被困在深渊……
如果......
如果我仅仅是个普通人该多好。
但这个假设刚成形就让我更加痛苦——那样的话，我或许永远都不会与她们相遇了。
命运为何总是如此残酷？
布料摩擦的声音掩盖了我不小心碰倒针线盒的响动。
当栗色的假发垂落肩头，铜镜里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