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溢水市扎根够久的人,没人会对“槐香里老居民区”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那片蜷缩在城市边缘的拆迁滞留区,早成了溢水市光鲜表皮下一道结痂的伤疤。
它的核心是一栋五层红砖老楼,墙皮像晒脆的树皮般大块剥落,露出内里发黑霉变的砖面。以老楼为圆心,三栋半塌的平房斜斜倚着,一条被爬山虎彻底吞噬的小巷蜿蜒其间,墨绿的藤蔓垂落如帘,连阳光都渗不进半分。
老楼是藏污纳垢的巢穴,废弃衣柜的柜门歪斜地挂着,破损纸箱堆到齐腰高,墙角常年渗着发黑的水渍,地面黏腻得像刚下过雨的青苔地,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吱呀”声。
这里的空气永远混着霉味、油烟味和说不清的酸腐气,邻里间的交流多是摔门声与咒骂,唯独房价低到能让最窘迫的人安身。
穷苦的打工人挤在鸽子笼似的房间里,无家可归者蜷缩在平房檐下肆意酣睡,连偷盗者与被通缉的逃犯都爱往这儿钻。老旧的巷弄里连监控都稀稀拉拉,斑驳的阴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但在这片混沌里,也总掺着些零星的善意,比如帮邻居收衣服的阿婆,或是悄悄给流浪儿留馒头的小贩,像霉斑里生出的青苔,也如岩石缝中盛开的花朵,微弱却执拗。
从那层模糊的光影出现在这里开始,这个平凡的地方不再平凡。槐香里老居民区边缘浮动的光影如同被揉皱的玻璃,穿过那层薄薄的光幕,便会踏入另一个世界:
阴渊【槐香里老居民区】
黑白馆的封禁来得极快。凌夜下车时,蓝色警戒线已在巷口拉成一道弧线,只是自己熟悉的溢水乙属小队并不在此,三处阴渊同时爆发,他们多半被抽去支援别处,这才轮得凌家接手。
与看守的警官核对过身份,周老从后备箱搬下一个长条黑箱,递到凌夜面前时,说:“这是大小姐的武器‘黑翼’。雏月事件时,小姐没有携带它,所以它一直封在家族密藏。老爷说三级阴渊凶险,只有诅咒之物才能真正伤得了里面的核心鬼怪。”
凌夜的指尖刚触到箱面,就觉出熟悉的冰凉。他认得这箱子,也熟悉里面的长刀。那柄曾伴随姐姐凌忆兰踏遍无数阴渊的诅咒之物,是整个御鬼界都垂涎的至宝。他一直以为黑翼会随姐姐一同失踪,指腹摩挲着箱身的暗纹,恍惚间竟想起姐姐蹲在庭院里擦拭刀身的模样,阳光落在她发梢,也落在黑翼流转的刃光上。
如果姐姐还在的话就好了,凌夜一阵失神。
“这就是凌忆兰姐姐的刀?”沐洛一边将周老准备好的物资背包背上,一边凑过来,眼睛亮得像缀了星,“我听家主说,它根本测不出等级。有人猜和凌姐姐一样是八级,也有人说早到了九级。更玄一点的说法是,这刀是活着的鬼,会慢慢吞噬使用者哦。”
见凌夜脸色沉了沉,沐洛立刻收了话头,讪笑着转移话题:“当然啦,凌夜你这么强,肯定能镇住它。对了,这箱子是锁链石做的吧?那可是要闯八级阴渊‘零号监狱’才能采到的宝贝!”
周老抬手看了眼腕表,提醒道:“该进去了,我在外面等你们回来。”
凌夜点头,将黑箱背在身后,一把拉住还在碎碎念的沐洛,径直穿过那层光影。
脚下的触感瞬间变了。水泥地的坚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苔的湿滑与黏腻,眼前的景象也从警戒线后的街道,变成了被爬山虎包裹的幽深小巷。藤蔓的根须像发黑的血管,在砖墙上盘绕交错,将墙面勒出一道道深痕。巷子尽头的红砖老楼立在昏暗中,墙皮剥落处的霉斑鼓胀着,竟像一张张模糊扭曲的人脸。
凌夜没丝毫迟疑,反手打开黑箱。
长刀刚接触到空气,就发出刺耳的震颤,刃身嗡鸣着像是在庆祝自由,甚至隐隐带着一股蛮力,想引着凌夜的手腕往自己脖颈处送。但凌夜眸中紫光骤然一闪,那股反抗的力道瞬间消弭,黑翼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掌心,仿佛方才的躁动只是幻觉。
“果然名不虚传。”沐洛绕到他身后,盯着黑翼黑曜石般的刀身,“刃口一点都没锈,凌姐姐肯定天天都打理它。”
凌夜适应着刀身的重量,突然猛地转身,黑翼的刀尖直指沐洛咽喉,寒气逼得她连连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凉的砖墙才停下
刀刃贴在颈间的触感又冷又锐,沐洛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红光,却始终没抬手反抗,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
“溢水一中的阴渊里,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凌夜的声音比刀身更冷。
“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现实里的溢水一中。”沐洛的语气很稳,“你和黑白馆的人去救失踪学生的事情,我的确知晓,但我并没有办法进去。溢水一中的阴渊钥匙在凌家手里,外人根本进不去。除非用诅咒之物强行破开封印,但付出的代价可不是谁都接受的了的。”
“我家有对双胞胎,我俩长相一样”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叫沐洛,另一个是我妹妹沐晨。你见到的,应该是她。”
“她来溢水做什么?”凌夜的刀刃又贴近了半分,“黑白馆调你过来,沐家又派她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沐洛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纹解锁后递到他面前:“家主给我的任务都在通讯录第一条,就是我在车上跟你说的那些。沐晨的事,我真不知道。我们姐妹俩的任务从来都是分开的。”
“她的鬼种是什么?能力呢?”凌夜没接手机,目光死死锁着她的眼睛。
“鬼种是御鬼者的命。”沐洛的指尖蜷了蜷,“就算是亲姐妹,也不会互通秘密。凌夜,你姐姐会把她的鬼种详细告诉你吗?”
“会。”凌夜毫不犹豫地点头。
沐洛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话,小巷里只剩藤蔓摩擦砖墙的沙沙声。
“任华,她说的是真是假?”凌夜在脑海里发文,他知道任华只会在阴渊苏醒。
“喂,我可不是测谎仪。”任华的声音在凌夜脑海里响起,带着惯有的傲慢,“那女娃说的话我无法判断半,但阴渊里的人确实和她长得一样——双胞胎这东西,在我们鬼看来和同一个人没区别。想确定?让她用一次鬼种不就知道了。”
凌夜移开刀刃,抬手扯出挂在脖子上的晶石,向沐洛示意——李宛白从溢水一中出来后把这个还给了他——此刻正隐隐发烫,石身泛起淡红。
这是恶鬼在附近的信号。
凌夜不再停留,向着中心那栋老楼走去。
沐洛整理了一下被刀划破的衣领,默默跟上凌夜的脚步,两人顺着爬满藤蔓的小巷,一步步走向尽头的红砖老楼。阴影在他们身后拉长,将身影与巷壁上的霉斑,渐渐融成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