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钟声的余韵还在走廊里闷闷回荡,像逐渐沉入水底的石子。
而我,就僵在通往天台的楼梯拐角,动弹不得。
这本该是一天中最令人放松的片刻,如果不是——
“加油哦,小悠~!”
罪魁祸首就是此刻跟在我屁股后面,那个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的家伙——我的青梅竹马,雨宫汐。
“区区一个冰室雪奈,表个白而已,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想想看,一个月的豪华午餐!猪排饭管够哦!”
我回头瞪她。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早就灰飞烟灭,轮回转世都赶不上热乎的。
“你明明知道冰室学姐是什么人!‘冰山之巅的绝壁之花’!去年有几个不信邪的学长去告白,据说被她一个眼神冻成冰雕,现在还在北极圈当浮冰呢!”
汐满不在乎地摆着手,高马尾随着动作活泼地跳跃,每个发丝弧度都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传闻总有水分啦。再说了,”她突然凑近,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像只算计得逞的小狐狸,“打赌输了就要认罚,这可是男子汉的准则。还是说……你怕了?”
“谁、谁怕了!”该死,我那不争气的自尊心,总是在这种最该装死的时候冒头。
“那就快去!”她猛地在我背后推了一把,力气大得惊人。
我踉跄着扑向那冰冷的铁制楼梯,手掌按在锈迹斑斑的扶手上,一片冰凉。
回头想骂她两句,却只看到她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砰”地一声,干脆利落地把天台的门在我面前关上了。隔着厚重的铁门,她模糊的声音钻进来:“我看好你——才怪!快去丢人吧,悠君!”
退路已断。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混杂,呛得喉咙发痒。
“吱呀——”
天台的风景豁然开朗,傍晚的风呼啸着吹动我的外套下摆。然后,我看见了。
冰室雪奈。
她独自倚在远处的栏杆边,微微仰头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纤细的身姿在暖色调的光中,却奇异地散发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凛然感,及腰的墨黑长发如瀑垂落。仅仅一个安静的侧影,就构筑起生人勿近的领域,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冽了几度。
腿,很没出息地开始发软。
现在调头逃跑还来得及吗?或者从这儿跳下去会不会反而更容易些?
汐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和“一个月免费午餐”的诱惑在脑中交替盘旋。我咬紧牙关,抱着赴死般的决心,一步一步挪了过去。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天台上,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她听见了动静,缓缓转过头。
视线交汇的刹那,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清澈见底,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打量着我,像在观察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那、那个……冰室学姐……”舌头不听使唤地打结,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沉默着,只是静静等待,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完了。大脑彻底一片空白,雨宫汐临时恶补给我的那些“必胜!帅气告白台词”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破罐子破摔吧!我几乎是榨干了胸腔里所有的空气,用吼的方式喊了出来:“冰室雪奈学姐!请和我交往吧——!!!”
尾音在天台上空洞地回荡,带着一丝滑稽的颤音。
死寂。绝对的死寂。
连风吹过角落里那棵老樱树枝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得可怕。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撞击,咚,咚,咚,快要炸开。
完了。她肯定会用那种能冻死人的眼神瞥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像避开垃圾一样从我身边离开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就在我几乎被绝望淹没时,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清冽,平静,像高山之巅的积雪悄然融化,滴落成冰泉。
"好啊。"
诶?
我猛地抬起头,眼前发黑。
冰室雪奈——那个传说中的冰山美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竟浮起两抹淡薄的红晕。她微微低下头,长而密的睫毛垂落,在下眼睑投下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我等你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
……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我是谁?我在哪?她刚刚说了什么?“好”?“等了很久”?这真的是那个冰室雪奈?不会是哪个路过的妖精假扮的吧?
我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可笑的半抬头姿势,大脑CPU已经彻底烧毁,停止运转。
答应了?她居然答应了?这怎么可能?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她不是应该冷漠地拒绝,然后我就可以在雨宫汐“真没用啊这样都没被骂”的嘲笑声中,灰溜溜却内心窃喜地爬起来逃跑吗?
然后美美地享用上一个月的免费午餐?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我的一个月免费豪华午餐……就这么泡汤了?
就在我魂飞天外,思考着午餐与人生的大起大落时——
“等等——!!!!”
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天台短暂的宁静。铁门被猛地撞开。雨宫汐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冲了过来,脸上那份“计划通”的得意早已崩塌,只剩下全然的惊慌失措。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她一口气冲到我们之间,张开双臂,像护犊的母鸡一样挡在我面前,指着我对冰室雪奈大声宣告,“那只是打赌!他打赌输了才来表白的!不能当真!绝对不能!”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以下。
冰室雪奈脸上那抹罕见的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深沉、更刺骨的寒冷。琉璃色的眸子微微眯起,视线先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像带着物理伤害的冰锥,刺得我浑身一颤,下意识想后退半步。然后,她缓缓转向汐。
“……打赌?”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周围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度。
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但依旧倔强地挺起胸膛:“没、没错!所以刚才的话不算数!不作数!”
雪奈沉默了大约三秒。这三秒,漫长得仿佛三个世纪。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时,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原来如此……是打赌啊。”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的脸上,眼神复杂难明——有冰冷的审视,有被戏弄的不悦,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坚持,“如果我坚持要这个承诺呢?既然话已出口,就没有轻易收回的道理了吧,胧月悠同学?”
“哈啊?!!”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开什么玩笑!哪有强买强卖的!表白也能强制生效吗?!”
她猛地冲过来,在我完全反应过来之前,死死抱住了我的左臂,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把我往她那边拽,像守护自己领地般瞪着雪奈,用几乎要破音的声音宣布:
“不行!绝对不行!这家伙归我!是我先来的!是我先认识他的!”
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混合着她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果香的洗发水气味。而这剑拔弩张、完全超出理解的诡异气氛,让我的大脑彻底过载,变成一团咕嘟冒泡的浆糊。
我就这样被夹在中间,左边是紧抱着我手臂、满脸“主权宣告”的青梅竹马,右边是眼神冰冷、却坚持要“兑现承诺”的学姐。
天台风很大,呼呼地吹着,我却只觉得浑身燥热,冷汗浸湿了后背。
“笨、蛋!快跟我走!”
雨宫汐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趁着冰室雪奈沉默凝视的空隙,猛地拖着我,像拖着一条沉重的麻袋,跌跌撞撞地往天台门口冲去。
她今天扎着的标志性高马尾,发梢因为剧烈的跑动而激烈地晃动着,那双总是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此刻瞪得圆圆的,清晰地写着“计划失控!快逃!”的恐慌。
“等……汐?你干嘛……”我还有点懵,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黑发的少女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似乎牢牢锁定在我们相互拉扯的手上。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却仿佛闪过一道冰冷而锐利的光。
“还看!快跑啊!要死啊你!”雨宫汐气得在我胳膊上用力拧了一把,疼得我龇牙咧嘴。
一路被她连拖带拽,狼狈不堪地跑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她才猛地甩开我的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你……你跑什么……”我也撑着课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火辣辣的。
雨宫汐直起身,胸口还在起伏,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脸上涨得通红:“我不拉你走,你还打算和她交换LINE号码吗?!胧月悠,你这个超级无敌宇宙第一的大笨蛋!”
“可、可不是你让我去的嘛?”我委屈地反驳。
“笨蛋!我让你去你就去啊?那我现在让你立刻、马上滚回家,你滚不滚?”她叉着腰,怒气冲冲地吼道,眼神里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心虚和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