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依旧不识趣地明媚,上学的路也还是那条闭着眼睛都能走的路。
但身边的雨宫汐,却像是开启了最高级别警戒模式的护卫机器人,从碰面那一刻起,就在我耳边循环播放她的“生存守则”。
“听好了,小悠,”她扳着手指,一脸如临大敌的严肃,“第一,不管在走廊、楼梯还是操场,但凡看到冰室学姐的影子,立刻、马上,绕道走!第二,如果实在狭路相逢,躲不开了,就立刻低头,装作没看见!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宣布什么终极奥义,“如果她主动跟你搭话……就说你急着上厕所!”
“这借口也太烂了吧,谁会信啊……”我忍不住扶额吐槽。
“闭嘴!执行命令!”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仿佛那面包就是冰室雪奈的化身,“还有,终极预案!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敢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什么‘男朋友’之类的鬼话,你必须立刻、坚决、大声地否认!听清楚没有?”
“是是是,长官……”我有气无力地应着,感觉耳膜都快被她的“紧箍咒”磨出茧子了。
“别敷衍我!”汐不满地用胳膊肘重重肘击了我一下,“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那个冰室雪奈绝对有问题!我越想越觉得她昨天看你的那个眼神不对劲,像是……像是盯上猎物的感觉!”
她就这么一路絮絮叨叨,押送犯人似的把我护送到了我们班的教室门口。
“记住!提高警惕,随时汇报情况!”在推门的前一刻,她还不忘最后叮嘱,那双大眼睛里的担忧和紧张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教室门。
熟悉的晨间喧闹声浪扑面而来,夹杂着值日生擦黑板的粉笔灰味。然而,在这片熟悉的背景音中,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清冷的气息。目光几乎是本能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后排靠窗的、我的座位——
然后,我被瞬间冻结,僵在了原地。
那个本该空着的、摆着我乱七八糟文具的座位上,此刻正端坐着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冰室雪奈。
她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校服,墨黑色的长发如瀑般柔顺地垂在肩后。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恰好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近乎圣洁的朦胧光晕。她正微微侧着头,与我座位旁那个平时几乎没什么交集的班长轻声交谈着什么,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捧着一本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精装书——封面上印着的,似乎是我们这学期正在用的国语教材。
班长脸上泛着受宠若惊的红晕,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而冰室雪奈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然表情,只是偶尔微微颔首,琉璃色的眼眸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但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颗骤然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
教室里的交谈声明显低了好几个度,几乎所有目光——或明目张胆地直视,或假装不经意地偷瞄——都牢牢聚焦在那个本该存在于校园传说里、此刻却降临凡尘的身影上。细碎如蚊蚋的窃窃私语在空气中不安分地蔓延:
“真的是冰室学姐……”
“她怎么会来我们班?”
“是来找胧月君的?传闻是真的?”
“近距离看……真的好漂亮,但是感觉气压好低,不敢呼吸了……”
我呆立在门口,大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昨天天台的冲击还没完全消化,今天这又是什么超展开?
跟在我身后进来的雨宫汐,显然也看到了这足以让她血压飙升的一幕。
我几乎能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时,牙齿碰撞的细微声响。
下一秒,我的左臂就被一股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力道死死抱住,比昨天在天台上还要用力十倍,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胳膊里。
“她……她她……”汐的声音在我耳边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怎么敢在这里?!还、还坐在你的位置上?!”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汐的全身瞬间绷紧了,像是一只开启棘背龙形态的哈基米,盯着冰室雪奈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似乎是感应到了门口这极具存在感的视线,冰室雪奈缓缓抬起头,目光轻描淡写地越过了面前还在结结巴巴的班长,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嘈杂仿佛被一键静音。
她的眼神依旧清冷如雪,但在与我视线接触的刹那,我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快速掠过的、难以言喻的微光,快得如同错觉。
随后,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下移,落在了正紧紧抱住我手臂、几乎要挂在我身上的雨宫汐身上。那眼神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没有不悦,没有嘲讽,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宣告。
站在一旁的班长尴尬地笑了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我们三人周围瞬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区。
冰室雪奈优雅地合上手中那本甚至没翻几页的书,从容地站起身,却并没有立刻离开我的座位。她面向我,用那特有的、平静无波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嗓音开口:
“早上好,胧月同学。”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让教室里最后一点残存的窃窃私语也彻底消失,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包括身边快要化身喷火龙的雨宫汐,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聚焦在我们这诡异的三足鼎立之间。
我喉咙干得发紧,感觉自己像被推上舞台中央却忘了所有台词的小丑,挣扎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早……早上好,冰室学姐。”
教室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我自己那擂鼓般无法抑制的心跳。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视,好奇、惊讶、揣测、看戏……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让我动弹不得。
雨宫汐抱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圈,勒得我生疼。她抢先开口,声音里像是淬了冰碴:“冰室学姐?请问您大驾光临我们这种普通班级,有何贵干?这好像不是您应该待的地方吧?”
冰室雪奈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汐。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但无形的压力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来还笔记。”雪奈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起伏。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上那本精装书——直到这时,我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国语教材,而是一本高级数学参考书,扉页上却清晰地、用我熟悉的笔迹写着我的名字。“昨天,胧月同学似乎不小心把它遗落在图书馆了。”
我彻底愣住了。我昨天……根本就没去过图书馆!
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哈?笔记?小悠的笔记怎么会跑到学姐您那里?而且,还个笔记而已,需要特意坐到别人的位置上,还‘顺便’聊这么久吗?”
雪奈对汐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挑衅毫无反应,仿佛那只是微风拂过。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我,继续用她那平稳的语调说道:“顺便,和你的同学讨论了下周学习会的事。班长似乎很热心。”
被点名的班长立刻像被踩了尾巴,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猛点头:“是、是的!冰室学姐给了很多……很多非常有建设性的建议!”
汐抓着我手臂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微微发抖。她被雪奈这种四两拨千斤、完全无视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
“笔记既然已经还完了,学姐您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火药味,“我们要开始早自习了!闲杂人等,请、便!”
冰室雪奈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汐身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像是冰层下突然闪过的寒刃。
“当然。”她应道,声音依旧平稳得不带一丝涟漪。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向前迈了一步。不是走向门口,而是向着紧紧贴在我身边的雨宫汐靠近。
她本就比汐稍高一些,此刻微微垂眸,那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不过,”雪奈的语调依旧平淡,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冰面的炸弹,让整个教室的呼吸都为之一滞,“雨宫同学,可以请你,松开我的‘男朋友’吗?他看起来,有些困扰。”
……
……
“男——朋——友——?!”
教室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人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文具盒,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无数道目光在我和冰室雪奈之间疯狂逡巡,仿佛要在我们脸上找出答案。
我感觉脑袋“嗡”的一声,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居然……她居然真的说出来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直接,如此理所当然!
“你胡说八道!”雨宫汐像被点燃的爆竹,瞬间炸开了,“那只是打赌!是惩罚游戏!不作数的!”
她用力摇晃着我的手臂,声音里带上了急切的哭腔:“小悠!你快告诉她!快说啊!那根本不是真心的!”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冰室雪奈就那样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逼迫,没有威胁,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轻易摇头否定的、沉静而强大的力量。而且,她选择在这样一个场合、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计算的陷阱——无论我否认与否,都已无法挽回她想要造成的局面。
见我竟然没有立刻、大声地反驳,汐的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不敢置信的、受伤的水光。她猛地甩开我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我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
“胧月悠!你……你……”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委屈,然后又怒视向一脸平静无波的冰室雪奈,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猛地转身,冲回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把整张脸都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汐!”我下意识地想追过去解释。
“胧月同学。”冰室雪奈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无形的丝线,轻易地绊住了我的脚步。她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了教室门口,此刻正回头看我,晨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清冷而完美的侧脸轮廓。
“笔记,请收好。”她淡淡地说完,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全班一张张震惊的脸,最后重新定格在我身上,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看,从这一刻起,所有人都知道了。”
然后,她转身,迈着依旧优雅从容的步伐离开,裙角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她留下了一片死寂的教室,和一场即将引爆全校舆论的核弹级八卦。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混杂着好奇、羡慕、嫉妒、看戏的复杂目光。又看了看趴在桌上、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哭泣的雨宫汐,最后,视线落在那本“从天而降”的、根本不属于图书馆的数学参考书上。
冰室雪奈……
她不只是随口答应了那个荒诞的告白,更是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强势地闯入了我的生活,并用一个简单的称呼,彻底搅乱了我身边的一切。
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那份原本平凡而平静的高中生活,从昨天天台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彻底撕碎,宣告终结。
而冰室雪奈嘴角那抹转瞬即逝、却足以颠倒众生的计划通微笑,似乎正透过尚未远去的空气,无声地宣告着她毋庸置疑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