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雪奈静静地听着,她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神中的锐利似乎缓和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审视。
“那么,胧月同学,”她的目光直视着我,不再冰冷,却带着一种更让人心慌的专注,“如果我现在告诉你,那个交易的条件依然有效。甚至,我可以提供更多——额外的奖学金推荐,未来进入名企实习的机会,任何我能动用的资源……只要你配合我,扮演这个‘男朋友’的角色。”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那双眼睛紧紧锁住我,不容我回避。
“你,会为了你‘最重要的朋友’,拒绝吗?”
我心脏猛地一缩。
她又在试探我。用更诱人的条件,更直白的方式,将选择的砝码加重,然后抛到我面前。拒绝,意味着放弃那些唾手可得的、足以改变普通人命运的机会。接受,则意味着对汐的再次背叛,意味着我将亲手在我们之间划下更深的鸿沟。
我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戏谑,一丝玩弄,但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若有若无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抗拒着什么的复杂暗涌。
“我不会。”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寂静的房间里落下,“我不会用和汐的友情,去交换任何东西。”
我说出了口,心头反而一松。那些诱人的条件像华丽的泡沫,在触及“雨宫汐”这三个字时,便悄然破碎了。没有什么,比那个会为我哭、为我笑、为我气鼓鼓地挥舞拳头的青梅竹马更重要。
冰室雪奈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她眼底最深处,那紧绷的什么东西,似乎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线?那甚至不像是失望,反而更像是一种……得到了某种确认后的释然?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明白了。”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没有嘲讽,没有逼迫,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空气如同凝滞,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古怪氛围。我们之间隔着几步之遥,沉默在蔓延,却不再是先前那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对峙,更像是一场激烈风暴过后,残留下的、带着沉重湿气的平静。
“那个……”我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突兀,“如果……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想我先走了。我得……必须去找汐。”
冰室雪奈抬起眼帘,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已经恢复了平日大半的清冷疏离,只是最深处,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未能彻底敛去的、复杂的余韵,像水墨画中最后一笔淡墨,缓缓晕开。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我如同得到特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我心口发紧、呼吸困难的房间。
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还没来得及用力,她的声音便再次从身后传来,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宿命般的笃定。
“但是,胧月同学。”
我的动作骤然僵住,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她的声音清晰地穿透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雨滴,敲打在心上,“语言一旦出口,便如同离弦之箭,拥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和轨迹,不再受控于发声者最初的意图。”
她的话语稍作停顿,仿佛在让我消化这个冰冷的现实。
“你已经被卷进来了。无论起因是多么荒诞不经,‘冰室雪奈的男朋友’这个身份,一旦被贴上,就如同烙印,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剥离、被遗忘。虽然……我承认这对雨宫同学而言并不公平,但我确实需要你,需要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屏障’。因此,我会以我的方式,继续下去。”
我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落入一片冰冷的深渊。我知道她说的是赤裸裸的现实。流言如同野火,早已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蔓延开来,无数双眼睛已经聚焦在我身上。即使我此刻冲出去,向每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否认,即使我断然拒绝她所有的“交易”条件,这个凭空而来的标签,以及它必将带来的所有关注、审视与非议,都不会凭空消失。
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拧动了那冰凉的金属门把,几乎是踉跄地冲出了学生会室,将那片令人窒息的静谧与那个捉摸不定的她,甩在了身后。
走廊里一片昏暗,只有尽头那扇高窗透进些许城市边缘残留的、微弱的天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我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缓缓滑下几分,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冰室雪奈最后那句话,像一口被敲响的、沉重而冰冷的警钟,在我空旷的脑海里反复震荡、回响,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惊。
事情,不会结束。
我确实被卷进来了。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始于玩笑、终于混乱的打赌,更因为冰室雪奈那令人费解的、看似给予选择实则步步紧逼的态度和行动。她需要我这个“男朋友”,其背后隐藏的真正原因,绝不仅仅像她所说的,只是为了阻挡那些显而易见的麻烦那么简单。
那平静表面下的暗流,那偶尔泄露的复杂眼神,那看似交易实则带着某种试探的话语……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深的、我尚未看清的谜团。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或许,从那个荒唐的告白开始,不,甚至可能更早,我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冰室雪奈精心编织的、一张更为庞大而隐秘的网中。
而我,甚至连如何找到出口,如何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如此渺茫,如同这走廊尽头那点微弱得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