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旧校舍,冰室雪奈那句“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像无形的枷锁,紧紧桎梏着我的理智。夕阳完全沉没,天边只剩一抹暗红如洇开的血痕。
三三两两的学生说笑着走过,他们的轻松愉快与我内心的兵荒马乱形成残酷对比。
汐在哪里?这个念头刺痛者我。
教室空无一人,值日生说她脸色苍白地离开了。音乐室、图书馆、紫阳花小园——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寻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祥的预感如藤蔓缠紧心脏。从小学一年级起,我们几乎每天都一起回家,早已成为的习惯。
手机拨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那冰冷的提示音每次响起,都像是在我心上划下一道新的伤口。
我朝着回家的方向狂奔,风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焦灼。便利店前、书店橱窗边、公园长椅上——都没有她。
直到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我猛地停住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息。
马路对面,路灯刚刚亮起,昏黄光线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背影。栗色马尾被晚风吹得摇晃,她站在那里,整个人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倔强而脆弱的孤独。
是汐!
她还在。这个认知让我几乎腿软,却又带来更深的不安。
绿灯亮起,我踩着第一道白线冲过斑马线。
"汐!"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和颤抖。
她身体微颤,像是被惊动,却过了好几秒才缓缓转身。路灯下,她眼睛红肿,下眼睑带着淡淡的青影,表情平静得让人心慌——那种总是洋溢在她脸上的鲜活气息仿佛被彻底抽走,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疏离与倦怠。
"对不起,"我艰涩地开口,感觉每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我跟她没什么,那个交易我当场就拒绝了!"
她静静听着,脸上毫无波动,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接受那个赌,更不该让她有机会——"
"小悠。"她打断我,声音沙哑却平静如结冰的湖面。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我累了。"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远处模糊的霓虹,"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不想再听了。"
"我们回家吧。"她收回目光,那平静到近乎空洞的眼神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天快黑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没有等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走在我外侧,用身体为我挡住来往的自行车。
我僵在原地,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拉长。我们之间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冰墙。
她没有原谅我。甚至,可能不再需要我这个"最重要的朋友"了。
我迈着灌铅的双腿跟在后面,保持着那段令人绝望的距离。熟悉的归家路第一次走得如此漫长而压抑,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没有往日的嬉闹闲聊,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彼此间蔓延。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路过那家我们最爱逛的便利店时,她目不斜视地走过,那飘着食物香气的店铺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于她的世界。这种刻意的忽视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我心慌。
终于到了公寓楼下。两栋相邻的楼,她家三楼,我家四楼。平时我们总会在这里磨蹭一会儿,商量明天的行程,或是分享一块刚刚买的糖果。
今晚,她直接在楼道口停下,背对着我。
"小悠。"
"嗯?"我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以后......"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暂时不要一起上下学了。"
我的心猛地沉入冰窟。"汐......"
"还有,"她打断我,声音里带着疲惫而决绝的意味,"在学校里,也暂时别来找我了。"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艰难的斟酌,从唇齿间挤出。
"我需要一点时间。"
说完,她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或挽留的机会,径直走进楼道。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一声声,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上,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转角。
我独自站在渐凉的夜风中,感应灯熄灭了,黑暗包裹着我。抬头望着她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我仿佛能看见她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许在默默流泪,或许只是抱着膝盖发呆——而这一切,我都不能再陪在她身边。
她把我推开了。用最平静,也最决绝的方式。
"暂时"这个词听起来留有余地,此刻却充满了令人恐惧的不确定和漫长的距离感。
我不知道在楼下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才机械地挪动脚步,走向旁边那栋楼。
餐桌上饭菜飘香,妈妈惯例的问候,一切都与往常一样温馨。但我只感到格格不入的负罪感。勉强扒了几口饭,便逃也似的躲回房间。
关上门,寂静令人窒息。书桌上摊着昨天一起买的漫画,椅背上搭着她忘在这里的外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常用的、带着淡淡果香的洗发水气息。
我倒在床上,用胳膊遮住眼睛。
天台上冰室雪奈的"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教室里她宣示主权的"我的男朋友"。学生会室里冰冷的"交易"。还有汐心碎的眼神和平静的"暂时不要见面了"。
混乱、愧疚、无力、愤怒......种种情绪如带刺的藤蔓缠绕心脏,阵阵发痛。
冰室雪奈到底想做什么?那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在目睹一切后还能成立吗?"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又意味着什么?
而汐......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让她变回那个会对我生气欢笑、理直气壮说"这家伙归我"的雨宫汐?
"暂时"是多久?一天?一周?一个月?还是直到她终于决定,不再需要我这个"朋友"?
我不知道。
从那个愚蠢的打赌开始,我的人生就像脱轨的列车,朝着未知的迷雾疯狂冲刺。
而我被困在这列失控的列车上,既无法让时间倒流,也看不清前路,只能在黑暗中感受最重要的人的远离,独自品尝这亲手酿成的苦果。
夜色浓重,城市灯火在远处无力闪烁。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日常,原来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