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没有了雨宫汐惯例的敲门声和元气十足的“小悠,再不走要迟到啦!”,整个清晨都显得异常安静和空荡。
我独自收拾好书包,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早餐,在妈妈略带疑惑的“今天不等小汐了吗?”的询问中,含糊地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出了门。
晨光依旧明媚,上学的路也依旧是那条走了无数遍的路。只是身边少了那个叽叽喳喳的身影,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而陌生。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每一个熟悉的角落——那个我们一起等过的红绿灯,那家她总爱光顾的包子铺,那个我们曾为了抢最后一块宣传板而赛跑的坡道……回忆如同无声的潮水,漫过心头,带来一阵阵酸涩的闷痛。
快到校门口时,我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雨宫汐正和几个同班的女生走在一起。她微微低着头,听着身边女生说话,偶尔点点头,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和安静。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活泼地大笑或者手舞足蹈地比划,只是安静地走着,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低气压。
那几个女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说笑的声音都小了些,目光不时担忧地瞥向她。
我的心揪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加快脚步追上去,哪怕只是并排走一段路,哪怕什么都不说。
但就在我准备迈步的瞬间,汐像是有所感应般,微微侧过头,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那一刹那,我清楚地看到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迅速筑起的、冰冷的疏离。她几乎是立刻转回了头,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加快了脚步,和身边的女伴们更靠近了一些,将自己彻底隔绝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的脚步僵在了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那冰冷的、回避的眼神,比任何言语的拒绝都更具杀伤力。
她真的……在贯彻“暂时不要见面”。
我看着她汇入上学的人流,那个娇小却总是充满活力的背影,此刻显得如此决绝和遥远。
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口翻涌的涩意,我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像一抹灰色的影子,默默走进了校门。
走进二年B班教室的那一刻,一种更加诡异的气氛包裹了我。
原本有些喧闹的教室,在我踏入的瞬间,出现了片刻不自然的安静。无数道目光,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好奇、探究、同情,甚至还有几分看戏的兴味。
我硬着头皮走向自己的座位,感觉每一步都走在针尖上。
而我的座位,依旧是关注的焦点。
因为,在我的课桌上,再次多出了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
不是书,也不是笔记。
是一个小巧精致的便当盒。淡蓝色的底,上面点缀着细碎的白色雪花纹样,旁边放着一盒还带着水珠的纯牛奶。便当盒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
不需要任何署名,那清冷独特的审美,以及昨天才刚刚领教过的、不容置疑的作风,已经清晰地昭示了它的主人是谁。
冰室雪奈。
她竟然……又来了?
周围的同学虽然假装在做自己的事情,但眼角的余光全都锁定在我和那个便当盒上。我能听到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又是冰室学姐……”
“便当都送来了?”
“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雨宫同学好可怜……”
我感觉脸颊一阵发烫,不是害羞,而是某种被置于聚光灯下炙烤的窘迫和恼怒。
她到底想干什么?昨天才拒绝了交易,今天就送来便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施压,还是……?
我几乎是带着一丝迁怒的烦躁,伸手抓起了那个便当盒和牛奶,连同下面的便签,一股脑地塞进了抽屉最深处,发出不小的声响。
教室里的议论声因为这个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又以更低的音量蔓延开来。
我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拿出课本,试图屏蔽周围的一切,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我能感觉到,从斜后方投来的、一道带着担忧和复杂情绪的视线。
是汐。
她看到了吗?看到冰室雪奈送来的东西,看到我粗暴地将它塞进抽屉?
我不敢回头确认。
早自习的铃声终于响起,老师走了进来,教室暂时恢复了表面上的秩序。但我根本无心听讲,抽屉里那个便当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木板灼烫着我的神经。
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悄悄将手伸进抽屉,摸出了那张被折叠的便签纸。
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依旧是那清秀而有力的字迹:
「昨日失礼了。这是赔礼。」
没有落款。
赔礼?
为了什么失礼?是为了那句“男朋友”的宣言引发的混乱?是为了那场“交易”的提议?还是为了……间接导致了我和汐的决裂?
我看着那简洁到近乎冷漠的字句,完全无法理解冰室雪奈的脑回路。这算是道歉?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宣示存在?
我将便签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事情果然不会结束。
冰室雪奈用她自己的方式,无声却坚定地告诉我,她不会因为我的拒绝而退场。她就像一场悄无声息却持续不断的冷雨,渗透进我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而我和雨宫汐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坚冰,似乎也因为这份“赔礼”的出现,而冻得更厚、更硬了。
这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早自习的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禁制,教室里的低语声又隐隐浮现。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后方那道视线,带着温度,像细小的针尖,一下下扎在我的背上。汐在看着我,看着我如何处理那个烫手山芋般的便当。
手心攥着的纸条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冰室雪奈的“赔礼”?这算哪门子的赔礼?这分明是投下一颗新的炸弹,而且精准地落在了我和汐之间最脆弱的冰面上。
我如坐针毡,台上的老师讲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抽屉里的便当盒散发着无形的压力,比任何复杂的数学公式都更让我心神不宁。我必须处理掉它,立刻,马上。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老师刚宣布下课,我几乎是弹了起来,一把从抽屉里掏出那个淡蓝色的便当盒和牛奶,看也没看,径直朝着教室后方的垃圾桶走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哐当”一声,便当盒落入垃圾桶的底部,发出沉闷的声响。那盒牛奶也紧随其后。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我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我身上,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扔掉冰室雪奈送来的东西?这在他们看来,恐怕比接受更需要勇气。
我没有回头去看汐的表情。我不敢。做完这一切,我像是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却又感到一阵虚脱,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强迫自己盯着摊开的课本,仿佛上面有世界上最吸引人的内容。
然而,平静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教室门口再次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学生会干事。他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和尴尬,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最终再次锁定在我身上。
“胧月同学,”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冰室会长……请你过去一趟。”
又来了。
一阵压抑的哗然在教室里荡开。我听到有人倒吸冷气,有人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不会这么轻易结束。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的拒绝和反抗,毫无意义吗?
我认命般地站起身,再次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向门口。这一次,脚步比上一次更加沉重。
就在我快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哐”的一声巨响!
是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雨宫汐站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紧紧抿着,那双还有些红肿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极致愤怒和某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火焰。她看也没看我,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学生会干事,或者说,是盯着干事所代表的那个存在。
“够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教室里所有的窃窃私语,带着一种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力度。
“回去告诉冰室学姐!”
她的声音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痛楚。
“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也别再……靠近小悠!”
她喊出了我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胧月悠”,而是带着哭腔和无比维护意味的“小悠”。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却被她倔强地忍住,没有掉下来。
全班同学都惊呆了,看看她,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门口一脸无措的学生会干事身上。
汐没有再说什么,她猛地坐了回去,低下头,栗色的短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留下一个剧烈颤抖着的、单薄而倔强的肩膀。
我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汐她……在保护我。用她自己的方式,用这种近乎失控的、撕破脸的姿态,在对冰室雪奈,也对全班宣告着她的立场。
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需要我偶尔照顾的青梅竹马,此刻却像一只护崽的母狮,亮出了她稚嫩却锋利的爪子。
学生会干事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我看着汐颤抖的背影,又想到冰室雪奈那不容置疑的“邀请”。
夹在中间?
不。
我忽然明白了。
我从来就不是被夹在中间。
我是风暴的中心,是她们两人角力的支点。一个用冰冷的手段步步紧逼,一个用炽热的情感奋力抗争。
而这场战争,因为我那愚蠢的打赌,已经彻底升级,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看向门口的学生会干事,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意外的冷漠:
“麻烦转告冰室学姐。”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的‘好意’,我承受不起。以后,也不必再送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干事惊愕的表情,也不再去看全班同学各异的目光,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我没有去看汐。
但我知道,我和她之间,那层坚冰,或许因为刚才她那不顾一切的维护,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而与此同时,我与冰室雪奈之间的战线,也因为我明确的、当众的拒绝,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冰冷。
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