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冰冷的地板上瘫坐了多久,直到房门被轻轻叩响。
“小悠?吃饭了。”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大概也察觉到了我这几日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却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妈,我不饿,不想吃。”
门外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好吧,饭菜给你留着,饿了就出来热一下。”
脚步声渐远。
我重新将头埋进膝盖,胃里空荡荡的,却没有任何食欲,只觉得那里像是塞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往下坠。黑暗和寂静像潮水般包裹着我,几乎要将我溺毙。
就在意识几乎要被这沉重的绝望吞噬时——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突兀地划破了家里的寂静。
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客厅里传来母亲走去开门的脚步声,以及拉开门的声音。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却又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强装出来的镇定,在门口响起:
“阿姨晚上好。请问……小悠在家吗?”
是汐!
怎么会是汐?!
我像被电击般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太快导致眼前一阵发黑,不得不扶住门框才稳住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出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回流,留下一种冰火交织的麻木感。
她来了?她怎么会来?在她说了“再也不管了”,在她哭着跑开,在我和她之间隔着冰室雪奈那道无法逾越的宣言之后……她竟然来了?
“在的在的!”母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快进来吧,汐。那孩子在房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连晚饭都不肯吃……”
脚步声朝着我的房门靠近。
我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该怎么办?开门?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比母亲的更轻,却像直接敲在我的心脏上。
“小悠?”是汐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听起来有些闷,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是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那快要失控的心跳,却收效甚微。手指颤抖着,握上了冰凉的金属门把。
转动。
“咔哒。”
门,被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隙。
走廊的光线瞬间涌入昏暗的房间,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逆着光,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
雨宫汐。
她穿着便服,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匆匆跑来的。脸颊因为夜风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微微泛着红。
那双总是明亮狡黠的大眼睛,此刻却红肿未消,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神复杂地望向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烈的情绪——有未散的怒气,有深深的委屈,有挣扎的痛苦,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我同样狼狈的脸上寻找着什么。然后,她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胧月悠。”
她叫了我的全名,语气里带着一种陌生的、压抑的力量。
“我们……私奔吧。”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私……奔?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我早已混乱不堪的脑海里轰然炸响,炸飞了所有残存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汐就站在门口,微微仰着头,看着我。眼眶还是红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有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带着一种摒弃了一切、不顾一切的疯狂和……脆弱。
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认真的。
在我被冰室雪奈逼到绝境,在我以为我们已经彻底完蛋了的时候……
她来了。
带着一个最荒谬、最冲动、却也最……雨宫汐式的解决方案。
闯入了我这片,早已被绝望冰封的世界。
我僵在门口,大脑像是被“私奔”这两个字彻底格式化了,无法处理任何信息。
只能呆呆地看着站在逆光中的汐,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里那片孤注一掷的火焰。
下一秒,那火焰仿佛被涌上来的水汽浸染,迅速黯淡、闪烁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肩膀微微颤抖着,垂下了头。声音不再有刚才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而是变得低哑、哽咽,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懊悔和自责。
“对不起……小悠……”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都是我的错……全部……全部都是我的错……”
她抬起头,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不再看我,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在对着空气忏悔。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非要打那个愚蠢的赌……如果不是我怂恿你去告白……事情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也不会被冰室学姐……被她那样……”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唇色发白。
“你被她逼得那么痛苦……在全校面前……都是因为我……”
我的心狠狠揪紧,想要开口,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我那时候听到……听到你和健太他们聊天……”汐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里挤出来的,“听到你说……说冰室学姐很漂亮……说她的气质很特别……和其他女生不一样……”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混合着无尽的委屈和迟来的坦白。
“我……我当时就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心里酸得要命……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住了一样!”
她终于抬起泪眼,看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赤裸裸的嫉妒和受伤。
“凭什么啊……明明我才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人……明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种语气去夸别的女生……”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拗和委屈。
“所以……所以我就想……如果我让你去向她告白……你肯定会被狠狠拒绝的!一定会碰一鼻子灰!那样……那样你就知道了吧?那样的人根本遥不可及!那样你就不会再……不会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了!”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将自己最隐秘、最不堪的心思彻底剖开的痛楚。
“我……我只是想让你死心……想让你碰壁之后……能回过头看看……看看……”
她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化作更加汹涌的泪水和无助的呜咽。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那双被泪水彻底模糊的眼睛望着我,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该如何弥补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
那一刻,所有的不解和困惑仿佛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她会突然提出那个荒谬的打赌。
为什么她会那么积极地怂恿我去告白。
为什么她在听到冰室雪奈答应时,反应会那么激烈,甚至超过了被戏弄的愤怒。
不是因为觉得好玩。
不是因为单纯的恶作剧。
而是因为……她那笨拙的、扭曲的、连自己都没能清晰意识到的……
在乎。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疼痛、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各种情绪疯狂地翻搅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是我那愚蠢的告白引发了这一切。
却没想到,源头,竟是她那藏在吵闹和笑容之下,如此笨拙而别扭的……心意。
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站不稳的模样,所有的震惊、所有的混乱,都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带着痛楚的怜惜。
我伸出手,想要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揉揉她的头发,告诉她“别哭了,笨蛋”。
但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她不断颤抖的、单薄的肩膀上。
“……傻瓜。”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两个字。
声音沙哑,却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