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落在她肩膀上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像一个在风雨中无处可归的人,终于找到了家。
我那声“傻瓜”似乎抽走了她最后强撑的力气,她呜咽一声,不仅没有避开我的触碰,反而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猛地向前一步,整个人撞进了我的怀里。
温热的、带着她熟悉气息的身体紧紧贴住我,双臂用力地环住了我的腰,将脸深深埋在我的胸口。
随即,压抑不住的、更大声的哭泣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愤怒和绝望的嘶喊,而是充满了懊悔、委屈和后怕的、近乎崩溃的宣泄。
“呜……呜呜……对不起……小悠……对不起……”她的哭声闷在我的校服里,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的心,“都是我太任性了……太幼稚了……如果我……如果我当时能坦率一点……就好了……”
她的眼泪迅速浸湿了我的前襟,一片湿热。我僵硬了一瞬,随即,那一直紧绷的、被冰封的某处,仿佛被她滚烫的泪水和毫无保留的拥抱融化了。
悬在半空的手,终于缓缓落下,有些笨拙地、却无比坚定地回抱住了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她的哭声,她断断续续的忏悔,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一直紧锁的心门。
那些在冰室雪奈面前无法言说、在众人“恭喜”中无力辩驳的混乱情绪,此刻在她毫无防备的脆弱面前,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不……不只是你的错,汐。”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平静,像是在对她坦白,也像是在对自己确认,“我也……一直是个胆小鬼。”
怀里的哭泣声微微一顿。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和轻微的抽噎,继续说了下去,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前方昏暗的空气。
“我确实……觉得冰室学姐很漂亮,气质也很特别。但那就像……就像看到橱窗里一件精美却昂贵的艺术品,会欣赏,会感叹,但很清楚那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也从未想过要真正靠近。”
我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将她更牢地圈在怀里。
“可是你不一样,汐。”
“你一直都在那里。在我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吵吵闹闹,咋咋呼呼,会因为一点小事生气,也会因为一句好话就立刻开心起来……像太阳一样,耀眼,温暖,有时候甚至有点灼人……但我好像……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习惯到……差点忘了去思考,这份‘习惯’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连哭泣都暂时停止了,只有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当你让我去跟冰室学姐告白的时候……我虽然觉得荒谬,害怕,但内心深处……或许也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如释重负?”我苦笑着,坦诚着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心思,“因为那样,我就不用去面对……面对自己心里那个更加混乱、更加不确定的疑问了。”
“那个关于……我到底是怎么看待你的……疑问。”
“所以,当冰室学姐答应的时候,我才会那么震惊,那么不知所措。不仅仅是因为事情脱离了预期,更是因为……那一瞬间,我好像失去了某个……一直被我当作借口的挡箭牌。”我闭上眼,感受着胸口那份迟来的、却无比清晰的悸动,“而当她用那种方式步步紧逼,当所有人都用‘恭喜’把我围起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竟然是……你。”
“我害怕你误会,害怕你难过,害怕你……再也不理我。”
“汐,”我低下头,脸颊轻轻贴在她带着洗发水香气的、有些凌乱的发顶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让我混乱和痛苦的,从来不是冰室学姐的‘青睐’,而是……可能会失去你的恐惧。”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对不起,让你这么不安。对不起,没能早点发现……也没能早点告诉你……”
我顿了顿,终于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却一直不敢正视的念头,清晰地说出了口:
“我好像……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怀里的女孩身体猛地一颤。
随即,更加汹涌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衫。她不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紧我,仿佛要将自己融进我的骨血里。哭声不再是崩溃的宣泄,而是带着某种失而复得的委屈和难以言喻的酸楚。
“笨蛋……小悠……大笨蛋……”她一边哭,一边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骂着,“我们两个……都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要是……要是都能坦率一点……就好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被更咽取代,只剩下肩膀在我怀里一下下地抽动。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渐渐重合。
是啊,如果能坦率一点,就好了。
但或许,正是经历了这一连串的荒谬、逼迫、痛苦和这场不顾一切的“私奔”宣言之后,我们才终于被迫撕开了那层名为“青梅竹马”的、安全却模糊的外壳,窥见了底下那一直存在,却始终未被言明的、真实而滚烫的心意。
夜色渐深。
走廊的灯光透过门缝,在我们相拥的身影上投下狭长而温暖的光带。
风暴似乎还未远去,冰室雪奈带来的阴影依旧笼罩。
但此刻,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在这个带着泪水和忏悔的拥抱中,我们仿佛暂时找到了一座可以相互依偎的、小小的孤岛。
而这座孤岛,是用我们之间,迟来的坦率,和那份早已深入骨髓、却刚刚被确认的“在乎”,构筑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