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好,将校门口熙攘的人群镀上一层浅金。我和汐牵着手,掌心相贴的温度还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脚步也带着一丝青涩的迟疑,刚踏进校门区域,周围原本嘈杂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讶、好奇、玩味,齐刷刷地聚焦在我们紧握的双手上。
而在这片目光汇聚的焦点之外,人群仿佛被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了一条无形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校门主建筑那庄严的阴影下,静立着一个身影。
冰室雪奈。
她依旧穿着那身笔挺到没有一丝褶皱的校服,黑色的长发如瀑般垂在身后,一丝不乱。晨光似乎刻意避开了她所站的那一小片区域,让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格格不入的冷调。她微微抬着下巴,琉璃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像是早已料到这一幕,又像是等待猎物已久的猎手,正看着我们自投罗网。
她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我们紧握的手,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随即,缓缓上移,定格在我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脊背发寒的平静。
就在冰室雪奈目光扫过来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里,汐的手指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就想要抽回去!那是一种源于长久以来对冰室雪奈的畏惧,或者说,是对她所代表的那个冰冷、强大、不近人情世界的本能退缩。
几乎是在她手指松动的同一时刻,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收紧了手掌!
不是轻轻的握紧,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力道,将她的手牢牢地锁在了我的掌心,甚至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
“别怕。”我侧过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
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眼看向我,那双大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慌乱,但在对上我目光的瞬间,那慌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渐渐沉淀下来。她不再试图挣脱,反而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却同样坚定地,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牵着手,站在原地,与不远处的冰室雪奈隔着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周围所有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在此刻都化为了背景。
冰室雪奈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看着我们紧握的、仿佛在向她宣告着什么的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寒的风暴在悄然凝聚。
她向前迈了一步。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她径直向我们走来。
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汐的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我的后背也绷紧了些,但我没有松开手,反而将她往我身后稍稍带了带,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她和冰室雪奈之间。
冰室雪奈在我们面前一步之遥处站定。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出了差错的物品。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再次落在了我们紧紧交握的手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
终于,她抬起了眼眸,看向被我半护在身后的汐,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个像素点,那不是笑,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极致嘲讽的弧度。
她的声音清冽,如同碎冰撞击,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寂静的一角:
“看来,我昨天的‘澄清’和‘宣告’,并没有被某些人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里面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冰冷。
“或者说,胧月同学,你是打算公开挑战我定下的‘事实’?”
冰室雪奈的话像冰冷的锁链,试图再次缠绕上来。但这一次,我没有被那寒意冻僵。
我迎上她毫无波澜的目光,胸膛因为激荡的情绪而微微起伏,握紧汐的手成了我所有勇气的来源。
“你定下的‘事实’?”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意外的冷静和锐利,打破了周遭令人窒息的寂静,“冰室学姐,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向前微微踏出半步,虽然姿态依旧带着对学姐的礼节性尊重,但眼神却毫不退让。
“所谓‘事实’,应该是基于双方真实意愿和客观发生的事情。而我和你之间,”我一字一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和周围竖起耳朵的众人耳中,“除了昨天天台上一场因打赌而起的、我单方面的冲动告白,以及你单方面的、令人费解的‘答应’之外,不存在任何其他的‘事实’!”
我感觉到掌心里汐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给我无声的支持。
“没有共同的约定,没有彼此的确认,更没有所谓的‘以结婚为前提’的共识!那只是你一个人在全校师生面前的单方面宣告!”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懑,“凭什么你的一句话,一个所谓的‘澄清’,就要我必须接受?就要成为束缚我、甚至伤害我在乎的人的理由?”
冰室雪奈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仿佛又冷了几分,像结了冰的湖面。
等我话音落下,现场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我,又看看冰室雪奈,等待着她的反应。
她沉默了足足有五秒。
然后,她微微偏了下头,一缕黑发滑过她白皙的脸颊。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探究的……失望?
“是吗?”她轻轻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带着千钧的重量,“没想到……”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又或者,只是落在了她自己构筑的逻辑壁垒上。
“我冰室雪奈亲口承认的关系,我当着全校面应下的承诺……”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残酷的质询,“在你胧月悠这里,就只值这种程度吗?”
“可以因为一个轻浮的打赌开始,也可以因为另一个女孩的眼泪,如此轻易地……就想否认和抛弃?”
她的质问像一把精准的匕首,不是刺向我的愤怒,而是试图撬动我内心关于“责任”和“承诺”的认知。她将自己放在了“被背弃”的位置上,用她那套冰冷的逻辑,将我的反抗扭曲成了对“承诺”的轻慢。
这一招,很厉害。
我能感觉到周围一些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复杂,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但我不会再被绕进去了。
“承诺的前提是真实和自愿!”我斩钉截铁地反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用扭曲事实、甚至利用舆论压力强加而来的‘关系’,根本谈不上承诺!那只是胁迫!”
我用力握紧汐的手,将她微微发颤的身体更稳固地支撑住,朗声道:
“我真正应该遵守和珍视的承诺,是给予身边真正在乎我、我也在乎的人以坦诚和保护!而不是屈服于一个由你单方面定义的、荒谬的‘事实’!”
说完,我不再看她,而是侧过头,对身旁因为激动和紧张而脸色发白的汐,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带着无比坚定意味的笑容。
“我们走。”
我没有再给冰室雪奈任何回应或继续施压的机会,牵着一脸懵懂又带着无比信赖望着我的汐,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无视了她周身那几乎能冻结空气的冷意,和她那双第一次出现了细微裂痕、仿佛冰面碎裂前兆的琉璃色眼眸。
这一次,我没有退缩。
这一次,我选择了直面,并且,带着我要保护的人,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