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在校门口与冰室雪奈的短暂交锋,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当时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但随后,湖面却异乎寻常地、迅速地恢复了平静。
冰室雪奈没有再出现在我们班门口,没有新的“通知”或“赔礼”,甚至连学生会那边也风平浪静,仿佛她那句冰冷的质问和宣示主权的姿态,只是我们的一场幻觉。
这种平静,起初让人松了口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逐渐发酵成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以冰室雪奈的性格和手段,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罢休?
我和汐小心翼翼地度过了一段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牵手,分享着青涩而隐秘的甜蜜。我们甚至开始天真地以为,也许风暴真的过去了,也许冰室雪奈终于意识到她的做法是无效的,选择了放弃。
“也许……她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其实已经想通了?”午休时,汐一边小口吃着便当,一边带着点侥幸心理小声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冰室雪奈那双冰封之下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不像是会轻易认输的样子。
然而,我们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冰室雪奈没有亲自出手,但她播下的种子,已经在看不见的角落悄然发芽、滋长,最终化作无形的利刃,从四面八方袭来。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汐。
她开始发现,以前课间总会凑过来和她聊天的几个女生,目光变得躲闪,借口也变得多了起来。她去洗手间时,会隐约听到隔间外压低的笑声和模糊的“第三者”、“真不要脸”之类的词汇。当她猛地拉开门,外面往往空无一人,只留下令人心寒的寂静。
走在走廊上,她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像细密的针尖,扎得她脊背发凉。曾经友善的同班同学,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和疏离。
“汐,你别在意那些人胡说……”我试图安慰她,心里却涌起一股无力感。流言如同瘟疫,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孔不入。
而我这边,情况同样糟糕。
“喂,胧月,可以啊你!冰室学姐那样的极品都搞到手了,还不知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课间,有平时还算熟悉的男生勾住我的脖子,语气带着恶意的调侃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有了冰室雪奈还出轨同班的青梅竹马?你小子胃口不小嘛!”
“人渣,真是看错你了!”
“雨宫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人家是‘正牌女友’,还往上贴……”
类似的言论,或直接或隐晦,开始不断传入我的耳中。在一些人眼里,我成了那个拥有了高岭之花却不知珍惜、转头勾搭青梅竹马的“渣男”;而汐,则成了明知对方有“女友”(尽管这个女友身份来得莫名其妙)却还介入的“第三者”。
冰室雪奈甚至不需要再做任何事。
她只需要在那天,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掷地有声地抛出那个“以结婚为前提”的宣告,播放那段我无法抵赖的告白录音,就足以在她和我与汐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被公众舆论所认可的“正统”界线。
而我和汐后来的牵手、我们的反抗,在不知内情、或者乐于看戏的人看来,自然就成了对那段“公认关系”的背叛和挑战。
“不是那样的!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汐有一次在只有我们两人的天台角落,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肩膀无助地颤抖,“我们明明……我们明明才是在一起的!为什么我们要被这样说……”
我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泪水浸湿我的校服,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闷又痛。愤怒、无力、还有对冰室雪奈那冰冷算计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是啊,为什么?
我们只是想要守护一份刚刚确认的、珍贵的心意,却要背负如此恶意的揣测和骂名。
冰室雪奈甚至不需要亲自弄脏手。她只是巧妙地利用了规则、舆论和人们先入为主的观念,就轻易地将我们置于了道德的对立面,让我们举步维艰。
这种无处不在、却又无法正面迎击的软刀子,比任何直接的冲突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看着怀里哭泣的汐,我攥紧了拳头。
原来,平静的海面之下,潜藏着的是更加汹涌、更加恶毒的暗流。
冰室雪奈的战争,从未结束。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用一种更优雅、更冷酷、也更有效的方式,继续着她对我们的围剿。
而我们,似乎陷入了更加被动和艰难的境地。
那段日子,我和汐像是在一片无形的泥沼中艰难跋涉。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在旁人眼中都成了“偷情”的证据;每一个试图为我们辩解的声音,都迅速被更多“知情人”的“真相”所淹没。我们只能尽量无视那些指点和窃语,将彼此的手握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然而,忍耐终究是有极限的。
那是一个看似平常的课间。我刚和损友健太在走廊角落聊了几句,上课预备铃响起,我们随着人流返回二年B班教室。
就在我踏进教室门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气氛扑面而来。原本应该各自归位准备上课的同学们,此刻却都带着各种复杂的神色——惊讶、同情、幸灾乐祸、甚至还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齐刷刷地望向教室后门的方向。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然后,我看到了她。
汐。
她正从后门低着头走进来,浑身湿透。校服衬衫和裙子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涩而单薄的曲线,湿透的布料甚至变得有些透明,隐约透出底下内衣的颜色和轮廓。水珠顺着她栗色的发梢不断滴落,在她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因为寒冷和屈辱而微微发抖,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试图遮挡些什么,却显得如此徒劳。
几个平时就和汐不太对付、或者说乐于见风使舵的女生,正聚在不远处,用手掩着嘴,发出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和嘲讽的低笑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汐狼狈的身上刮来刮去。
“哎呀,这是不小心掉水池里了吗?”
“说不定是想洗个澡清醒一下,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穿成这样……真不知羞耻……”
刺耳的议论声,混杂着那令人作呕的笑声,像毒针一样刺入我的耳膜。
那一刻,我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连日来积压的愤怒、委屈、无力感,以及对汐深深的心疼,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视野边缘都染上了一层赤红!
“你们他妈的给我闭嘴!!!”
一声暴怒的嘶吼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声音大得震得整个教室瞬间死寂!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我猛地冲向自己的座位,双手抓住课桌边缘,用尽全身力气,伴随着一声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和撞击声,狠狠地将整张课桌掀翻在地!桌上的书本、文具哗啦啦散落一地!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那几个嘲讽的女生也吓得噤声,脸色发白。
但我看也没看她们,更没理会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和一道道惊恐的视线。我的眼里只有那个站在教室后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像一只被暴雨打落巢穴的雏鸟般无助的女孩。
我几步冲到她面前,没有丝毫犹豫,脱下自己干爽的校服外套,迅速而轻柔地披在她冰冷、颤抖的身上,将她那狼狈的身躯紧紧裹住。
然后,弯下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用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小悠……”汐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哭腔的惊唤,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和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抓住了我胸前的衣服。
“别怕。”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却无比坚定,“我们离开这里。”
说完,我不再理会身后可能发生的一切——老师的呵斥、同学的议论、即将到来的处罚——抱着汐,迈着坚定的步伐,在全体师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径直走出了教室门,走进了空旷的走廊。
处罚?
记过?
甚至退学?
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如果连在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如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承受这样的羞辱和伤害,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怀里的女孩将脸深深埋在我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水渍,浸湿了我的皮肤。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抓住我衣服的手,却无比用力。
感受着她的依赖和脆弱,我心里那股毁灭一切的怒火,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心。
冰室雪奈……
你以为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利用这些无聊的流言和欺凌,就能打垮我们吗?
你错了。
这只会让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妥协和忍让,在这种人面前毫无用处。
抱着汐,走在寂静的走廊里,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必须找到办法。
一个能彻底打破她这层冰冷外壳,能让她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办法。
一个能真正保护怀里这个女孩,让我们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的……办法。
无论那有多难。
这一刻,逃离教室的叛逆少年,心里燃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战意。